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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传统下阐释的大乘学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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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名言,汉族文化中有这样一个传统:即认为名言或语言与最高真义之间存在着断裂,所有的真义一经言说,便变成了“是什么”,而非其本来的“不是什么”,也就是说,汉族传统文化在界定最高真义时存在着一种虚玄化、神秘化倾向,这一倾向在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庄子的“得意忘言”时初现端倪,而僧肇的“言虽不能言,然非言无以传”承纳了这种传统。到摩诃衍时,将其发挥到极致,他认为“真如不在言说之中”。在僧肇那里,有一部分佛理或者说佛理的一个方面是可以言传的,那么佛理与语言还是两个具有交叉成分的圆,但到摩诃衍那里,这两个圆被撕开,真义绝于言教。

  这种观点同样是宗喀巴所不能接受的。他对这个问题的批驳依旧是将缘起性空理论贯彻其中,认为语言的自性虽然是空的,但作为缘起的一面,“立破作用皆应理。”另外,宗喀巴也从逻辑上批驳了对语言进行否定的观点:即全无自宗、全无分别者最终得出的结论肯定是一切语言皆为虚妄。但作为一个全称的否定,他这句话也包含在其中,也是虚妄的,这是一种“自语相违”。

  关于解脱境界,摩诃衍总的观点便是他引《金刚经》所说的“无有少法可得,是为无上菩提”,强调一种“无得”的原则,在这种原则下,他认为声闻、缘觉二乘不可能进入菩提萨陲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厌于苦,故乐于涅槃,住于空寂,缘有取舍”,[19]也就是说他们虽已知空但著空,还有所执著,所以还没有最后解脱。由此可以推导出,摩诃衍所认为的解脱境界应该是一种连空、涅槃、佛说、佛典等都不起分别的境界。而宗喀巴在这个问题上虽然也使用了“皆无可得”的字句,但他所认为的“无得”,是在空性之外的无得,而诸法的空性则是正见、无倒见,所以归根结底是一种“有得”。由此,解脱境界只有一种——修得无我正见,也就是他自己所说:

  故无自性为相无我,是无第二寂静之门趋涅槃城,此乃无等唯一之门。[20]

  在此基础上,宗喀巴认为菩萨乘与声闻、缘觉的区别就是能在证空之后,发扬自利利他的精神。这也是由无分别说引化出的双方的一个重大分歧。

  基于上述诸多分歧,宗喀巴在《菩提道次第广论》卷23中,结合修行观,从总的方面将无分别说分为四类,然后逐一加以破斥:

  第一宗:有作是说,虽未证得无我正见,但能执心令无分别,便是修习本性实义。以实义空,永离一切是此非此,如是住心与彼实义随顺转故,以境全非有,心全无执故。

  此宗又衍生出两系:

  A.又彼学者,有作是念,若多观察二我相执之境,其次乃断能执之心……由修彼故,于相执境令心不散,一切戏论自内断截。故学教理抉择正见,唯于名言漂流随转。B.又若宣说,一切分别皆系生死,故修空时应当断除一切分别,应如是观,异生修空,空无我义,为现不现。

  这第一宗基本为禅宗之义趣,认为修“无分别”就是修“空”。宗喀巴在破这一宗的根本宗时,认为此宗之错是将性空之空与空无所有之空混同,是所破界限太宽,其致命之处就在于:凡有所许,便见正理之所违害,因而是诽谤见。所以宗喀巴认为这种观点其一是诽谤大乘自利利他的精神;其二抛弃了般若智;其三放弃了菩萨道方便之门。

  第一宗所衍生的A系观点,主要认为只要持心不散,戏论自然熄灭,没有“执相”的心,自然就没有“执相”的行为。宗喀巴则认为持心不散及断戏论的状态并不是一定在修空,否则“重睡眠闷绝等位”,其心也不散,这难道也可以被称为是通达了二无我的境界吗?此乃其一。其二,宗喀巴认为这是逃避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就犹如有人夜往自己不熟悉的崖窟,对于其中有没有罗刹心生恐惧,按照此系观点,不教人点烛照看其有无,反教人持心不对罗刹生起如其相之分别。在宗喀巴看来,正确的破除二我相执的方法应该是:

  应以教理引决定解,决断全无我执之境,了知我执纯为错乱。次修彼义灭除错误。若彼灭者,则彼所起生死众苦一切皆灭。[21]

  对于B系所衍生的观点,宗喀巴认为其谬误之处就在于认为异生(凡夫)能现证(即就当前现实而体证真理,不必经由媒介,也不必依仗思考),无我之义而转凡成圣。对于这个问题,宗喀巴认为凡夫现见的只是事物的外相,而无我义是隐于外相之后的真实,不借助语言、推理、师长的启示等,凡夫是难以凭直觉通达的。所以他说:

  若许亦能现证真实,当说更有何等愚人不证真实。纵是真实,譬如白相虽亦是牛,然非牛相,如是唯由现见真实,不可安立为真实相,亦违自许。[22]

  如果说第一种“无分别”说基本是来源于汉地禅宗的观点(事实上,宗喀巴在批这一观点时,也先后四次提到了“和尚”的字眼,并说“以是若许一切分别皆系生死,和尚犹善,汝被相违重担所压。”据此,这里的“和尚”仍指摩诃衍无疑),那么,第二宗、第三宗和第四宗的观点则是西藏僧人对“无分别”说的自我阐发和解释。换个角度,这三种观点也可以被认为是“无分别”说在西藏的变种。

  第二宗:有作是说,若未获得无我空见,不分别住理非修空,我等亦许,故前非理。然得无我了义正见补特伽罗,然后一切无分别住,皆定修空。

  第三宗:有作是说,不许初宗未得正见无分别住为修真空,其得见后无分别住皆修空性,亦非所许。然每临修无分别时,先以空慧观察一次,其后一切无分别住,皆是修行空性之义。

  第四宗:有作是说,不许前三,修空性时,当于空性先引定解。次于彼义摄持其心,不观余事,正安住者,是为无倒修习空性。

  这三宗实际上都探讨的是在哪一个修行层面上将空观和“无分别”说结合起来的问题。第二宗认为先得空见,后修无分别住,便是修空。第三宗认为每每修无分别时,先以空慧观察一次万法空相,然后再修无分别住,便可被称为修空。第四宗认为须先生空性定解,然后以空观摄持自心,不起分别,便是修空。对三种说法,宗喀巴认为都不能契合佛理,所以一一加以破斥。第二宗的症结在于虽得空见,但随后又因修无分别住,所以不能看作是在全部修习空性正见。对于第三宗,宗喀巴将它比作就像睡前用正慧作了一个观察,此后重睡便是这宗所说的修空,结语是“太为过失”。至于第四宗,宗喀巴认为只作到了止观双修中的“止”,而并未进入止观双修的阶段。

  总而言之,宗喀巴认为不论在理论上还是在修行上,无论在修行的初级阶段还是中级、高级阶段,都不能提倡“无分别”说。也就是说,宗喀巴在佛教的一切领域,并没有给“无分别”说留下立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