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法师(1889—1947)是我国现代著名的佛教改革家。1933年10月,他在《怎样建设人间佛教》一文中提出了人间佛教的思想。他认为:“人间佛教,是表明并非教人离开人类去做鬼,或皆出家到寺院山林里去做和尚的佛教,乃是以佛教的道理来改良社会,使人类进步,把世界改善的佛教。”这是他提出的佛教三大革命中的教理革命的重要内容。他倡导的人间佛教,是在面对西方文化冲击,以及国内困境的背景下而产生的。他认为中国佛教必须放弃闭门苦修的出世之路,要走慈悲济世的道路,同时佛教要实现自身观念的现代转换。为了革除佛教中的鬼神迷信,使佛教切近人生面向现实,为人类生活服务,他大量地引用儒家的思想来充实和丰富自己的人间佛教思想。“在太虚的许多著作中,反复强调这样一个基本思想,即孔子是人乘之至圣,儒学可以作为佛学,特别是人间佛教的基础,并且认为,儒学是中国两千年文化的主流所在,所以中国不得不行此人生佛教”。那么,他引了儒学的哪些思想呢?为什么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只引用儒学思想,而不选择其它的思想呢?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作一探讨。
一、人身难得与人之德性相通
太虚曾讲:“我未入佛法以前亦曾寝馈于孔孟学术中,迨皈佛修学以后,复将孔教经籍之精华,取而与佛乘相印证,觉以前见解,不如学佛以后所得之别有精微广大深切著明之处。”(《太虚大师全书》平装本第41册第381页,以下称《全书》)这就说明太虚不仅通晓儒学主要思想精华,而且将佛学与儒学相“印证”之后,认为儒学的主要思想与佛教是可以相通的。他还充分认识到“孔子之道,为人生在世最正当之办法”(《全书》第41册第385页)。
面对佛教界存在着脱离人生、专事鬼神和超亡送死,且与世间相隔日远的倾向,佛教指导人生、改善社会的作用也日渐消失,太虚法师毅然举起教理革命的旗帜,倡导人生佛教。他指出:“在中国,向来有许多学者及一般的人,因为没有了解佛法,就对佛法作种种误会的批判,以为佛法是非伦理的,非人生的,尤其是近年来,讲中国哲学和人生哲学的,误解得更加利害。实则,佛陀之说法,其动机虽是很广大的——普为一切众生,而说法的中心对象,则仍在人类众生。故佛法实是人类众生的佛法,佛所说的一切学理和道德,都是离不开人间的。”(《全书》第5册第159页)这就是说,佛教虽然说是“普为一切众生”,而其实,它的重点,它的“中心对象”,却还是在于人类。所以,佛教的“一切学理和道德”,归根到底“都是离不开人间的”。他进一步指出:“今讲人生佛教,特将此点提出来,依人的果报,修人业行,使相续不失人身,作进修的基础, ......人生佛教之重心亦在此。”(《全书》第5册第228页)这就表明,太虚的“人生佛教”的意义,就在于重视人生,一切修为都要以人生为“重心”。
太虚为了澄清人们对佛教的错误认识,指出:“佛菩萨不是鬼神,普通人信佛菩萨,以为是同鬼神一样的,这是大大错误的,佛, ......此云觉者,与中国圣人的意义略同。”(《全书》第47册第435页)在这里,太虚把“佛”者“觉”义,与中国的儒学“圣人”义相比。他认为,人的理性、道德或人格,最核心的,便是儒家的“仁”,人而能“仁”,便是有“德性”的人。然后他说:“以儒家所说的‘仁’,最足表明人之性德。故孟子说‘仁者,人也’。子思说‘人者,仁也’。孔子也说‘克己复礼为仁’。此仁乃指人之性德,亦指为君子或成人的意思。如孔子说‘君子而不仁者有矣,未有小人而仁者也’。这样观察,古来贤哲很注重有性德人格的人。所以,人是应保持仁之理性道德,乃能永久不失去人之所以为人的德性。”(《全书》第5册第200—201页)他依据儒家思想训释“人”后,接着讲道:“古来做一个人,要有理性的道德,即现在所讲的做人要有人格,就是从理性中发挥道德以完成人格的人。这种人格是尊重的,是异于禽兽的。”(《全书》第5册第200页)他认为他的“五乘共法”中的“人乘法”,就是专讲人生的道德修养的,他举例说:“在《易经》里,有两句嘉言是‘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是说明人生以继成性为最善最美的标准。......这两句话,以佛法来说,可证明有情之业果相续中,人生是善业所感,造人的业,受人的果报, ......故中国的儒家说人性是善的,将此善性继续而扩大,成圣成贤皆此也。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二者的距离,相差不远,看能否继善于此‘几希’中扩充之,以完成人性建立完满的人格。故继之善而成之者性也,于人生中最重要才是善,须假继善之功,成完满善性的人生,......以此善的人生规律,成人性完全之善性。”(《全书》第5册第227—228页)但是他为此深感遗憾,因为“这种道德,是儒家的特长,而佛教向来将此忽略了,尤其是中国佛法,因儒家已有详细的发挥,以为佛法不须重视”(《全书》第5册第228页)。为了纠正这一缺陷,必须在佛教界大力推行人生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