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佛教”已成为一个非常时髦的佛教术语,可能是近百年来在佛教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不论是从佛教学者们的著作中,还是从大师们的讲经说法里,“人间佛教”都代表着这一时代的佛教新思潮,可说是近代大乘佛教针对专为死人诵经,超度亡灵的“经忏佛教”以及不问世事的“山林佛教”的一种新的改革思想,是回归佛陀本怀,继承佛陀精神的新型佛教。台湾印顺导师著书立论,星云大师所创的佛光山及国际佛光会,证严法师所创的慈济功德会,圣严法师所创建的法鼓山,大陆净慧法师创立的生活禅,学诚法师提出的普世佛教,少林寺的禅武文化等等,这些都堪称是人间佛教的表现。大陆、台湾、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的许多寺院都在走人间佛教的道路,法国一行禅师所倡导的入世佛教(Engaged Buddhism)也是人间佛教。但我们不难发现,尽管人间佛教的理念提得非常好,也非常及时,但真正要实行起来却并不容易,而且还会出现偏差。这主要是因为对于什么是人间佛教,怎么走人间佛教的道路,有的佛教领导者以及一般佛教徒理解的还不够透彻,有时甚至歪曲了“人间佛教”的本意。从20世纪至21世纪,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有些地方出现了人间佛教世俗化,甚至是庸俗化的趋势,它降低了佛教作为一种宗教本应有的神圣性和崇高性,降低了佛教本应治心的效用,导致一些佛教信徒不知所依,不知佛法主体精神为何物。对此,何建民教授针对这种现象在其《人间佛教与现代港澳佛教》中写到:
佛本来就是人间的,为什么要提倡佛教人间化呢?于是,我们会在佛教适应世俗社会的过程中,发现许多佛教世俗化,甚至庸俗化的现象,佛教生活不再是一种在尘出世的宗教实践,念佛、坐禅、研究等虽然照常进行,甚至更加活跃,更加现代化,但也更加流于形式,甚至充斥着世俗功利目的。“人间佛教”时常被看作是“佛教世俗化”的代名词。甚至有人利用它来为某种政治利益集团服务。
佛教需要在新环境下与时俱进,与社会相适应,贴近现实生活,担负起化导世俗的责任,但在此过程中,万不可一味迎合世俗低级需求,反而被世俗所化。
关于佛教世俗化的研究已有不少学者,如李向平的《社会化还是世俗化?——中国当代佛教发展的社会学审视》,宇恒伟的《略论中国佛教的世俗化与“人间佛教”》,陈卫星的《世俗化、庸俗化与当代中国佛教发展中的问题》等等。而本文试图从现代佛教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世俗化、庸俗化的趋势,来探讨人间佛教要走的是大众化、普及化,而绝非世俗化、庸俗化的道路。何谓人间佛教?何谓大众化与世俗化?如何使人间佛教大众化?我们必须从这些问题上清楚地认识到人间佛教的方向。
一、人间佛教的提出
我们知道“人生佛教”和“人间佛教”的思想最早由太虚大师提出,但人们一般认为“人间佛教”是印顺导师从太虚大师在民国初倡导的“人生佛教”中思考现状而做出的思想推进。尽管学界对此有所争议,但不管怎样“人生佛教”和“人间佛教”的最终归旨是一致的,正如惟贤长老所说:“人间佛教就是人生佛教,是继承人生佛教而来的,其核心思想是:立足于人生,趣向于佛陀。”自人间佛教提出后,教界学界对“人间佛教”的意义和内涵进一步阐释,特别是印顺、星云等大德在理论和实践上做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充实,从而形成今天中国佛教的一个关键词。
认真研究过早期佛教的人都会认同,佛教本来就是人间的,释迦牟尼佛就是人间的佛陀,在人间出生,在人间修行,在人间成道,在人间教化众生,而不在其它五道成佛,也不在十法界中的其它法界中成佛,他的一切思想都以人类的解脱为主。斯里兰卡罗喉罗(walpola Rahula)长老在《佛陀的启示》第一章伊始就如此陈述:
佛(假使我们也可以用世俗所谓的宗教创始人来称呼他的话)是唯一不以非人自居的导师。他只是一个单纯的人类,而其它宗教的教主,不是以神灵自居,就是自诩为神的各种化身,或者自命受了圣灵的感动。佛不但只是人类的一员,而且他也从不自称曾受任何神灵或外力的感应。他将他的觉悟、成就、及造诣,完全归功于人的努力与才智。人,而且只有人才能成佛。只要他肯发愿努力,每个人身内都潜伏有成佛的势能。我们可以称佛为一位卓绝群伦的人。因为他的“人性”完美至极,以至在后世通俗宗教的眼光中,他几乎被视为超人。
毫无疑问,佛教就是人间的,正如《增壹阿含经》所说:“佛世尊皆出人间,非由天而得也”。禅宗创始人六祖慧能更是深刻体悟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求菩提,犹如觅兔角”的真谛。佛不是天神,更不是鬼怪。要成佛,必须在人间修行磨练,断惑究竟,福德智慧达到无上圆满,人才能成佛,在其它的天道、恶道的众生中无佛道可成。
既然佛教本来就是人间的,那么太虚大师为何还要提出“人间佛教”的理念?这就意味着当时的佛教已不再是人间的佛教,很多佛教徒的所做所为已经背离了佛陀的言教,不符合佛陀的精神。清末民初时值中华动乱之际,佛教界存在两大主要弊端,一是佛教严重的世俗化,正如印顺导师在《游心法海六十年》中所说:“我的故乡(浙江),寺庙中的出家人(没有女众),没有讲经说法的,有的是为别人诵经、礼忏;生活与俗人没有太多的差别。在家信仰佛教,只求平安,求死后的幸福。”这种情形在京城更是如此;二是被称之为山林佛教或自了汉的佛教,就修行而言,虽然没有背离佛陀言教,虽然度人也需白度,但因一味只顾自己修行,毕竟缺少了一份大乘佛教利他救世的精神,从而坠入自私自利,逃避现实的窠臼,使中国佛教逐渐与现世社会脱节。此二点足以将中国佛教推向面临生死存亡的边缘。因此,民国初期佛教界最大的冲击是太虚大师力排旧弊,推动的佛教界改革,喊出“人生佛教”的改革口号。他于1915年在普陀山闭关时撰写《整理僧伽制度论》一文,对明清以来佛教的极度衰落状况加以论说,并急切希望寻找振兴佛教之路。民国十七年他在《对于中国佛教革命僧的训词》中说:“中国向来代表佛教的僧寺,应革除以前在帝制环境中所养成流传下来的染习,建设原本释迦佛遗教,且适合现时中国环境的新佛教。”
若与泰国、斯里兰卡、缅甸等东南亚传统佛教国家相比会发现,在我国,一般情况下人们所接触到的佛教已经偏离了佛陀本怀。尽管在中华大地上佛教曾经辉煌,但时移事异,历史的车轮不可能倒退,我们也不可能照搬当年的模式,因此需要藉“人生佛教”或“人间佛教”以恢复佛教原有的精神面貌。所以,印顺导师也说:“我们应继承‘人生佛教’的真义,来发扬人间的佛教。我们首先应记着:在无边佛法中,人间佛教是根本而最精要的,究竟彻底而又最适应现代机宜的”。虽然太虚大帅的佛教改革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但是他的思想结晶——人生佛教,却深深影响了当代佛教的发展,从各方面带动佛教走上了现代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