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荆州城内有座名刹叫天皇寺,因不慎而失火,全寺化为灰烬,一时难以修复。当时的寺主灵鉴聚集僧众商议,认为只有迎请一位道行高深的大德来住持,寺庙才有可能圆满修复,慧业才可能兴旺。此时,道悟的令名已经彰于荆州上下,灵鉴因率众于半夜到柴紫山的庵庐中哀请道悟禅师,硬是把他擡着出了山。从此,道悟便住持在天皇寺内,从事对天皇寺的修复工作,并随缘度化众生。道悟在住持天皇寺以后,其入室弟子中有机缘语录传世者仅龙潭崇信一人,但《宋高僧传》载其门下还有慧真、文贲、幽闲等人,皆道悟的得法弟子,他们“或继坐于道场,或分枝化导”,时人称之为“天皇门风”。另外,在道悟门下参学的还有一个在家弟子江陵尹右仆射裴公。今案:这位裴公显然不是裴休,因为裴休的住世时间为公元七九七年至八七0年之间,在道悟圆寂时,他还只有十多岁,他是断然不可能为官作宰的。至于这位裴公的行状究竟如何,由于文献的缺乏,我们姑且只能将之暂付阙如。
道悟的修复天皇寺,颇有许多灵异的事迹,《宋高僧传》盛载其事,姑录于次,以博一见。
先是烟焰之末,殿宇不立,顾缁褐且亏瞻礼,密念结构,罔知权舆。禅宴之际,若值神物,自道祠舍滨江水焉。凡我疆畛,富于松梓,悉愿倾倒,施僧伽蓝。命工觇之,宛若符契。于是斩巨栋,干修楹,撑崖拄壑,云屯井构。时维秋杪,水用都涸,徒众敛手,块然无谋。会一夕雨至,万株并进,晨发江浒,暮抵寺门。剞劂之际,动无乏者。其余廊庑床案,靡非幽赞。事邻语怪,阙而不书。其感摄灵只,皆此类也。(《大正藏》五0卷七六九页下栏 ̄七七0页上栏)
道悟自石头门下得法以后,弘化时间达二十年左右,于元和二年四月晦日圆寂,于当年八月五日塔于本郡之东隅。
三、道悟禅师的禅法与禅教
我们在理清了道悟禅师的生平以后,便可以对他的禅法与禅教作风作一些粗浅的探索了。道悟自十五岁的出家到他参学石头的得法,前后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艰苦修学,其中自然也包含了受戒以后的毗尼清修,他一生既有南禅顿教的参学,又有空山修定的头陀体验,其修学经历不可谓不丰富了。正因为道悟有如此丰富的修学体验,所以他的禅法颇具圆融特色,这也正好适合他走上石头的那条人生智慧之路。
道悟禅法圆融性的第一个特色是他在贯彻禅学修持的前提下,还十分注重律仪的修持。这一特色颇有他个人的气质因素存在其中,赞宁在《传记》中说他“长而谨愿”,这便决定了他对于自己的行为会十分检点的,他的为人自然是不会过于放旷的。由于受这一气质的支配,他在修学戒律之后,就一定会恪守梵行,因此,他后来在弘化荆州时接待江陵尹裴公“不修迎送,一无卑贵,坐而揖对”。这种作法不只是悉遵毗尼,而且也保持了他作为僧人的独立人格。也由于道悟注重律仪修持,因而他在后来的弘化中倍受信众的尊敬,乃至荆州士民对他“莫不擎跪稽首”。大抵也是因为他能恪遵毗尼,以故颇受赞宁的称颂,在《宋高僧传》中,赞宁对其他僧人作传都措辞非常简洁,像对他的传记那样行之长篇、且穷极赞辞者委实不多。
道悟禅法的的第二个特色是他在贯彻南宗禅注重心性修持的前提下,还能不废禅定修习。这一特点颇有牛头禅法的因素存在其中,但其中更融摄了石头的精神。诚然,牛头禅师“凝心宴默于空山静林,二十年中专精非懈,遂入大妙门”,在他所作的《绝观论》中,提倡以“虚空为道本,森罗为法用”,这自然具有少林壁观的传统在其中,但也不乏其山居恬适的气韵在其中。道悟的空山修定,诸如《景德录》所说的“宴坐丘冢”,又如《宋高僧传》所说的“七日不食”,乃至草衣木食“,这种作法更加酷似少林以来的楞伽师的传统。这一带有头陀特色的住山修定,自然使道悟的禅法有别于时彦。也由于他经过了这种住山行头陀的宗教身心磨砺,所以他在办道时能弘能毅,以故颇受一方的拥戴,堪为一方的教主。
道悟禅法的第三个特色在于他对禅法的博采兼融,这一特点使得他最终成为了石头的门人。如上所述,道悟出家之后曾向径山国一、马祖道一、石头希迁等三位大德参学过,但这还不包括他在明州时的剃度师与在杭州受戒时的依止之师。值得注意的是道悟在径山门下修学达五年之久,其后又经过了三年的空山修定,才去参访马祖道一的。对于道悟参学于马祖,《景德录》则云:”重印前解,法无异说“,并依止了二夏。事实上,在径山门下修学了那么久,一登马祖之门,要马上在道一禅师那扬眉瞬目、弹指謦欬之中见出洪州禅法的底蕴来,悟到马祖禅法”全体是用“的妙旨,恐非那般易然。因为,洪州禅与牛头禅在禅学思辩上毕竟是存在着较大差别的,若要立即体会洪州禅,则除非道悟原来根本就没有修学径山的牛头禅法。记得马祖门下的入室弟子邓隐峰,他虽然修持到了坐化立亡的地步,但他为了体验石头禅,却三次滑倒在南岳,这便有力地说明了旁系禅僧的参学难以得个入处的道理。因此,《景德录》的”重印前解“,也未必那么靠得住,很可能还是道悟在马祖那里未能彻了心源,于是他才又到石头的门下去参学的。在宗密的《禅源诸诠集都序》中,将洪州、石头判为两个不同的宗门,倒是将牛头归并到了石头一个思想体系之中。骤视之,自是不无道理;但勊实而言,石头的禅法毕竟要高出牛头一筹,这也是道悟最终参学于石头的原因所在。广博的参学,必然会博采诸彦之所长,也自然易于形成一种兼融的禅学风格。
再说,道悟毕竟是在石头门下方彻了心疑的,这在《景德录》卷十四是有机缘语录为证的,兹录如下。
(道悟)乃谒石头迁大师而致问曰:”离却定慧,以何法示人?“石头曰:”我遮里无奴婢,离个什么?“曰:”如何明得?“石头曰:”汝还撮得虚空么?“曰:”恁么即不从,今日去也。“石头曰:”未审汝早晚从那边来?“曰:”道悟不是那边人。“石头曰:”我早知汝来处。“曰:”师何以赃诬于人。“石头曰:”汝身见在。“曰:”虽如是,毕竟如何示于后人?“石头曰:”汝道阿谁是后人?“师从此顿悟,于二哲匠言下有所得心罄殚其迹。(《大正藏》五一卷三0九页下栏 ̄三一0页上栏)
从这段文字来看,道悟在径山与马祖那里并未彻悟,他是在石头门下经过这一番勘辨才彻了心疑的,而且还是经过了石头的反复开示,方使得他在原先那两个大德那里尚存的”有所得心“彻底消除的。只要存在一丝的”有所得心“,在参禅上便是未悟道,可见,道悟当年在马祖处的”重印前解“与径山处的”密受宗印“,均是未了。我们再看道悟参学的话头中的”离却定慧[四],以何法示人“,定与慧是禅修中必不可少的,因定发慧,定慧一体之教,前哲已经言之甚详了。然而,在实际的参禅悟道之中,这些名相终究是派不上用场的,故石头的接机语”我遮里无奴婢,离个什么“,便将道悟所执着的名相搋夺得一干二净了。师徒间接着逐层深入地进行机辩,直到石头的一语”汝道阿谁是后人“,才将道悟的”有所得心“彻底破斥干净。事实上,石头的禅法是”细入无间,大绝方所“的,这也正如他所开示道悟佛法大意时所说的”长空不碍白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