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是一门高深的思维科学;在印度既有禅的理论,也有禅的实践。禅,随着印度佛教的传播而传入中国,受到中国佛教徒特别的钟爱,并被结合中国实际,发展成为具有浓厚中国佛教特色的禅学,即所谓如来禅、祖遇灰而,无论是印度本土的禅,或从印度传到其周边国家的禅,都可以在奥义书中找到它们的根源。本文正是就此进行探讨,阐述禅那在奥义书的原始模式。论证禅那、瑜伽(yoga)和圣字唵(Om)是以奥义书的“禅法六则”作为实践的理论基础,可以总称之为“定”(Samādhi)或定的异名。由是得出结论,奥义书禅法是印度本土和从印度传到别国禅法的原始形态。
作者巫白慧,1919年生,印度国际大学名誉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国际印度哲学学会执委,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特约研究员。
在印度婆罗门教传统的吠陀文献中,奥义书是第一部阐述禅法的经典。后奥义书的宗教哲学流派,包括印度佛教在内,几乎都是在继承奥义书禅理基础上发展、建立各自的禅的理论模式和实践方法。换句话说,印度各种宗教(包括佛教在内)和哲学流派,都可以在奥义书中找到它们的禅法的共同原始形态。本文特就此作一概要的探讨。
一、禅好的模式
禅那Dhyāna。梵语动词根“dhyai”,意为“思维、思念、思考”;由它派生构成的抽象名词有两个形式:一个是“dhyā”,见于《梨俱吠陀》, 是古老的形式;一个是“dhyāna”,见于后吠陀的奥义书, 并由此逐渐形成为一个被各个哲学流派接受的共同术语。Dhyāna传到中国后, 被音译为“禅那”,或略说为“禅”。它的意译在唐以前是“弃恶、功德丛林、思惟修”;唐以后的意译是“静虑、思维、揶念”。最初,在奥义书中“禅那”是指修定过程中出现的一个重要心理活动。《歌者奥义》(Ⅶ.1-26 )描绘这个过程共有26个心理活动或阶段:1.名(nāma);2.言(Vāc);3.意(manas);4.愿(samkalpa);5.心(cita);6.静虑(dhyāna,禅那、禅);7.知识(vijnāna);8.力量(bala);9.食物(nana);10.水(āpa);11.热(tejas);12.空间(ākāsa);13. 忆念(smara);14.希望(āsā);15.呼吸(prāna,生命);16. 谛(satya,真理);17.智(vijnāna);18.慧(mati);19. 信仰(sraddhā);20.成就(nisthā);21.活动(krti);22. 快乐(sukha);23.无限(bhūman);24.有限(alpam);25.我(aham,ātman);26.一切来自于我(ātmata evedam sarvamiti)。从哲学上看,这个中心理活动过程具有如下的重要意义:(一)过程中的第1、2位(名、言)和第9至第12位(食物、水、热、空)表明物质首先存在,意味着定中的心理活动是基于对物质存在的反映而引发的。(二)过程中的第6位(静虑—禅那)、第7(知识)和第19位(信仰)表示禅定、智慧、信仰三者在内心寻求悟证梵我谛理上的相辅相成的密切关系;正如佛家经常强调“戒、定、慧”三学是导向般若真空、沓槃寂静的正道(佛家的三学无疑是对奥义书的禅定、智慧、信仰三者的发展和完善)。(三)过程的末位(一切来源于我),是说修定者已在定中修完整个心理过程,在过程的尽头悟证到我的真是;这个“我”是个我与真我的统一,修习禅定的最高成就,终结在“一切即我,我即一切”——心物相即相融的胜妙境界。是故《歌者奥义》哲学家称赞说:
见到此者不见死,不见疾病与痛苦,见到此者见一切,于一切得一切。颂中“此者”是指谁而言?《白骡奥义》(Ⅰ.3)说:
禅那与瑜伽,随悟即见到:隐藏于自德,神明之自力。
彼正是唯一,总持并支配,从时对我,所有诸因素。
奥义书哲学家在这里点出“此者”乃是唯一的神明的自我力量。“神明”即数论哲学的第一范畴“神我”。“自德”是说困扰着神我自身的三种属性:喜(轻清)、忧(冲动)和暗(愚顿)。修道者苦修禅那与瑜伽,由此便能悟知、见到被“三德”(三属性)遮蔽起来的神我本来面目。神我即世界主、自在天。“从时直至我”的“时”是物质世界,“我”即精神世界。世界主是所有这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现象的创造者和持有者,因而也是这一切的产生、存在和消亡的根本原因。神我本来唯一不二,清净无染,包摄大千,常存遍在。在禅那与瑜伽的加行过程中见到“他”,自然就是见到不死者,见到宇宙万有的创造者,因而获得包括解脱生死烦恼在内的一切。
《白骡奥义》这个颂实际上是对《歌者奥义》26个定中心理活动的次序进行调整,把其中第六位的“禅那”、第7位的“知识”、第17位的“智”和第18位的“慧”和第18们的“慧”合成为“禅那”(定)和“悟知”(慧)。二者似有先后,但实质是相辅相成,是二而一,是习定的重要手段,在向超验的精神顶峰攀登中共同起着无可你替的决定性作用。这就是说,“定、慧”的修持,到了超验的深层次时,便能当下直接地顿悟,亲证“一切来源于我”的梵我一如的境界。
对于这种在深层次的定慧加行中所产生的超验效应,同书第一章第11、12两个颂还有更确切的表述。
(Ⅱ)悟知神明已,粉碎众桎梏;由灭除烦恼,断绝生与死。
沉思彼之故,产生第三境:肉体消亡时,升华世自在;
单独住世时,众愿得满足。
此颂具体地描述定慧加行深入到精神世界的超验阶段时所产生的神奇的效应。颂中的“悟知”(jnāna)即是“慧”,“沉思”(abhidhyāna )即是“定”。“第三境”意即“第三种情况或作用”。定、慧是同一超验性质,互为因果——定是慧中之定,慧是定中之慧;二者的作用共有三种,但范围各有侧重。“慧”的作用(一)是悟知神明,砸碎精神枷锁;(二)是消灭烦恼,脱离生死。“定”的作用,即所谓“第三境”。这有两个方面:一是在肉体消亡时,灵魂(个我)立即与神(真我)同一,逍遥自在,充遍宇宙;二是若单独生活在世间,一切愿望得满足。
(12)彼常住于我,为智之所知;但在此之外,更无右知者。
悟知受所受,及其起动者,一切俱说己;此即三重梵。
此颂强调,只在从禅定中产生的智慧才能悟知“三重梵”的原理。颂中的“常住于我”是指住于我中的真我,是智慧的对象。“受”是能享受者(神),“所受”是被享受者(宇宙万有),“起动者”即创世主,一切事物的产生、存在、消亡的支配者。这三者是“梵”的三种天然的属性——一梵三用(一体三相),故曰:“三重梵”。梵的三相(三特征),内涵无限丰富,摄尽了世间能够用语言文字表述的一切抽象或具体的范畴、概念;“一切俱说己”即指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