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格萨尔有支寄魂霹雳箭,这支箭震得霍尔宫殿摆晃不止,吓得白帐王胆颤心惊;格萨尔施神变降服了黑魔国首领“鲁赞”(意谓强暴鲁神)的寄魂牛。在《姜岭之战》中,记述了寄魂物与人相互依赖、生死相连的事例:“祸事不仅这一件,提说起来真伤心,我们寄的柴木无光泽,寄魂的树木被砍断,各种不同的寄魂鸟;一声不叫全死完,十三只寄魂红野牛;嘴流鲜血呼吸断,寄魂木修干枯了,寄魂石裂滚下山。”这里有些寄魂是物,是有生命的,如鸟、野牛,有些是无生命的,如柴大、树木、大海、石头等。另记:“穷居神魂依于鹏;仲居神魂依于龙;且居神魂依于狮;达让神魂依于虎;弟兄们的神魂依于象。”其中穷居、仲居、且居、达让都是岭国部落之氏族,这就说明一个氏族也有灵魂的寄托物(处),而且这些寄魂物都是有生命的,是包括拉卜楞藏区在内的整个藏民族特别崇尚的鹏、龙、狮、虎、象。从中不难看出,一个人的灵魂,一个家族的灵魂,甚至一个部落的灵魂,都可以寄托或依附于某一特定地点或动物身上,如果寄魂的物体被毁,那么这个人或家族、部落就要面临死亡。在这些动物中,除上述鹏、龙、狮、虎、象外,还有熊、雕、狼、狐狸、蛇、青蛙、鱼、牦牛等。在此,我们以“寄魂牛”为例,再来谈谈拉卜楞藏区人们“灵魂外寄”的观念和信仰心理。
在史诗《极萨尔》的《降魔》篇中,魔王“鲁赞”就有三个寄魂处,其中之一便是野牛,格萨尔毁坏了其他两个寄魂处,射杀了野牛,才把魔王降伏。《霍岭之战》中格萨尔从铁匠的女儿处得知:霍尔王的寄魂物是一群野牛,放牧在雪山背后,黄野牛是黄帐王的寄魂牛,白野牛是白帐王的寄魂牛,黑野牛是黑帐王的寄魂牛,花野牛是她父亲的寄魂牛,红野牛是辛巴梅茹的寄魂牛,青野牛是她自己的寄魂牛。为降伏霍尔三王,格萨尔变成一只大鹏金翅鸟,先后砍去黄、黑、白三头野牛的一只角;于是,黄、黑、白帐王就从此患病。后格萨尔在三头野牛头上钉上钉子,逐次将它们杀死,霍尔王也就被降伏。从《格萨尔》中可以看出,灵魂外寄的思想根源就是藏族宗教文化中的“万物有灵”论;另一方面,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要征服自己的敌人,首先就得消灭他的灵魂,为达到这一目的,必须事先要把他的寄魂物毁灭,这样才能杀死敌人的肉体。《格萨尔》作为藏族文化的“百科全书”,各种文化现象包含在这部“全书”之中。毫无疑问,关于灵魂崇拜文化之内容有多形式、多层次的反映。因此,我们可将《格萨尔》中“灵魂外寄”的材料,作为研究拉卜楞藏区灵魂观念的参考应该是恰当的。
在拉卜楞藏区,人们思想意识中所接受的苯教教义极为丰富。平时人们特别忌讳别人拍自己肩膀,尤其忌讳女性拍男性的右肩,拍了肩膀会使“运气”散失;同时特别忌讳别人摸自己的头,认为人的灵魂平日就呆在天灵盖处。即便是父母揍自己的孩子,也严禁拍打脑袋,如此会把孩子的灵魂吓跑,从而导致孩子精神不振、患病、傻呆,甚至导致死亡。正因为如此,当人的灵魂丢失后,家人要举行招魂仪式,拉卜楞藏区称其为“拉谦”;招魂者做些馍等食物到孩子受惊吓的地方或面对出事(惊吓)的方向,对着食物说:“某某(孩子名)回来吧!回来吧!”、“家中有你的父母、亲人,也有好吃好喝,回来吧!”。如果孩子还昏迷不醒,还需继续进行招魂仪式。另外,当人在夜间行步于无人区时,若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禁止答应,认为这是鬼之叫声,答应后自己的灵魂就会被鬼引走,生命受到威胁。凡此种种,都说明人不但有灵魂,而且灵魂可以离开肉体。有关招魂的内容在《格萨尔·取雪山水晶国》的第五章中有一段很有价值的材料,对研究拉卜楞乃至整个藏族的招魂习俗都有帮助。综览这些材料,可总结以下两点:
a.招魂仪式的时间是黎明,地点在山头;
b.招魂仪式和内容是,持箭者配合招魂,有祭祀、诵经、顶礼和祈祷等。
从ab两点看拉卜楞地区人们的灵魂观念,首先都有“招魂”这一仪式,其次拉卜楞地区招魂所用的食物与b中的“祭祀”都有“布施”之相同含义。所以,我们认为,拉卜楞地区的灵魂观念即灵魂可脱离肉体的认识不仅表现出了文化的“地域性”这一特色,而且表现出了同一民族文化的“同源性”这一事实。
就拉卜楞藏区人们认识的“灵魂离身”这一观念,我们再以敦煌古藏文文献中关于灵魂的内容来加以证实:“一位娘地的女神,管辖着娘地的黑林,镇压和驯服着娘地妖拉吉库……娘妖拉吉库从远处来,它趁娘地女神打盹时,偷去了她的灵魂,拿走了七块灵魂湖底的松蕊石。于是娘地女神变得心不能想,神智不清;嘴不会说,口齿不清;眼看不见,模糊不清”。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两点是,首先,这份史料告诉我们,在藏族古老的神话中就已经产生了灵魂的观念;其次,史料中娘地女神丢失灵魂后的表现与拉卜楞地区信教民众对灵魂离身后的表现认识又是相同的,都是神智不清。在此,我们之所以要提到这段文献,是因为该文献中对灵魂离身的描述与拉卜楞藏区对这一现象的认识如出一辙,有理由认为它们两者存在着文化上的同源关系。所以说,无论是史诗《格萨尔》中的史料、敦煌古藏文文献,还是表现至今的拉卜楞藏区对灵魂观念的认识,都反映了拉卜楞地区根植于苯教灵魂观念上的生死观;在本地区的人们看来,人都是由两部分(或方面)构成的,即肉体和灵魂,肉体是人格概念之实体,可以看得见摸得着,而灵魂看不见又摸不着,但它却是生命的本源,它不存在或者说是脱离了肉体,那么,人就像是缺了水的禾苗而走向枯竭。正如恩格斯所说:“他们的思维和感悟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的活动。”
二、对灵魂的崇拜
民族文化与民族心理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衍系着民族的存在和发展;由于民族文化同民族心理的多方面和多层次性,使灵魂崇拜这一文化习俗对拉卜楞信徒心理特征的相互影响也是多方面、多层次的。是故,灵魂与肉体互为依存的观念在拉卜楞藏区根深蒂固,人们坚持灵魂不灭且独立于肉体之外而生存的宗教意识。这种对灵魂之信仰与崇拜在拉卜楞藏区表现极广,内容也丰富多彩。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超度亡灵 在苯教经典中讲:人死后,死鬼便要纠缠死人的灵魂,即不让死人的灵魂投身于苯教所谓的上三层(人、神、阿休罗),而要把死者的灵魂牵入地狱或者饿鬼的处所(苯教所谓的下三层),即便是一个毫无罪孽的人,也由死鬼将他的灵魂拖到地狱。在这种情况下,就要使死者的灵魂得以超脱,否则,不但使死者的灵魂痛苦难忍,而且给活大带来无穷的灾难。因此,在拉卜楞藏区,葬礼中的法事活动即超度亡灵就成了非常重要而不可缺少的内容;无论是火葬,还是天葬,这只是处理了肉体,而灵魂的超度只有借助各种法事活动来得以解决。在前文中我们已经提及,虽然拉卜楞藏区信仰藏传佛教,但是就有关对“灵魂”的超度这一仪式看,又是佛苯合二为一的一种文化现象,而且民间将其混为一谈。从形式看,本地区超度亡灵的仪轨又深受藏传佛教理论体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