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莲花》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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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与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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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世纪在中国,是一个世事激变的世纪,其规模和程度都是空前的。在思想界,呈现出一种激进比赛的态势,而社会生活也处在不断革命之中。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
   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注:鲁迅《小杂感》,《鲁迅选集》第一卷,304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这是鲁迅对这个时代的“小杂感”。这是一个“革命的”、“反革命的”、“不革命的”都无所逃于“革命”的时代。于是乎,热情投入辛亥革命作革命行动,又黯然退出,强探力索于传统学术中,而最终却又唱着革命赞美诗消失于“文化大革命”中的熊十力,虽然被视作现代新儒家的宗师和文化保守主义的旗手,但其思想却具有同时代思想家不常有的一种混合特质:保守主义和激进主义融于一体,这种特质的产生与熊十力早年投身革命的经历和中国近现代社会的激进主义历史环境有极大关系。本文试对熊十力思想中的这种混合特质及其昭示的历史教训作一探讨。
     一、从投身政治革命到“决志学术”的人生转向
   熊十力(1885—1968)生当“清季世界之变已亟,中国如在大梦中猝尔受惊”(注:《原儒》,《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 223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从大梦中惊醒的有识之士奋起呐喊,呼唤变革。在时代风气激荡召唤下,熊十力“阅当时维新派论文与章奏,知世变日剧”,而“稍读船山、亭林诸先生书,已有革命之志,遂不事科举,而投武昌凯字营当一小兵,谋运动军队。”(注:《十力语要•黎涤玄记语》,331页,中华书局,1996。)从1902年当一小兵, 到考入湖北新军特别学堂仁字斋成为一学员,到发起成立黄冈军学界讲习社,到加入日知会,到辛亥武昌起义爆发,参加光复黄州的活动,任湖北督军府参谋,到1917—1918年间护法运动爆发,佐孙中山幕,熊十力直接参与了辛亥革命从酝酿准备到起义爆发到护法运动的全过程。
   然而,熊十力所投身的革命行动并没有带来他所预期的绩效,“民国以来,上无道揆,下无法守,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上下交征利,不夺不餍,是故上下之间,无是非可言。”(注:《心书•某报序言》,《返本开新——熊十力文选》,3页,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然而, 最令熊十力失望的还是“祸起萧墙”。1917—1918年间熊十力参加护法运动,“因奔走西南,念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注:《十力语要•与侄非武》,429页。)遂“默察人心风会,益知来日大难, 于是始悟我生来一大事,实有在政治革命之外者。”(注:《十力语要•何自新传》, 109页。)并且,他“又自察非事功之材,不足领人,又何可妄随人转?于是始决志学术一途”。(注:《十力语要•黎涤玄记语》,332页, 中华书局,1996。)
   有此切肤痛心的感受,熊十力从此“不作革命行动”,“问佛法于欧阳竟无先生”,“深究内典”,寻求人生解脱之道。最终,“与佛家思想终有所不能苟同者”,“其后脱然放舍佛法”,“归宗《大易》”,寻求内在超越之道。
     二、保守主义的反思
   从1921年至1932年,熊十力在佛教和儒学经籍中激发灵感,先后三易其稿,最终创制完成了《新唯识论》(文言文本)。熊十力在《新唯识论》中开宗明义:“今造此论,为欲悟诸究玄学者,令知实体非是离自心外在境界,及非知识所行境界,唯是反求实证相应故。”(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6页。 )也就是向内求证本体,进行内在超越,从而安身立命,这成了熊十力逆返激进时代的革命行动而进行保守主义反思的路向。
   不过,佛教是解脱之学,如佛教唯识学主张:“唯遮境有,执有者乖其真;识简心空,滞空者丧其实。”(窥基《成唯识论述记序》)。然而,熊十力的入世情结导致他无法认同佛教的解脱之学、出世之道,他有自己无法消解的执着、追求,即追求本体真实。在熊十力看来,外境非有,内识亦空,但是,“色法、心法皆世俗所许有者。然俗所共许,亦或有真理为所依托,否则不应凭空而许有色心万象。”(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27页。)而这虚幻不实的色法心法、外境内识必然有所依托的,便是所谓“真心之流行”,这便是熊十力所谓的本体真实。对于所谓“真心之流行”,熊十力诠之以“转变”:“诸行阒其无物,滞迹者则见以为有实,达理者姑且假说转变。”(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27页。)对于所谓“转变”,熊十力又释之以“恒转”:“恒言非断,转表非常,非断非常,即刹那刹那舍其故而创新不已。”(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27页。)对于所谓“恒转”,熊十力又称之为“功能”:“功能者,法尔神用不测之全体,乃谓性海。光明晃曜,原唯无漏。”(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41页。)而“纯净升举,是无漏义”(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41页。),这样,熊十力所追求的本体真实,就成了真善(“净”)合一的东西。
   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本体之真,由于与善不二,其本体论变成了价值论;本体又与用不二,其本体论又变成了一种人生观。
   熊十力新唯识论中恒转本体之用的表现形态是这样展开的:“原夫恒转之动也,相续不已。动而不已者,元非浮游无据,故恒摄聚。惟恒摄聚,乃不期而幻成无量动点,势若凝固,名之为翕。翕则疑于动而乖其本也。然俱时由翕故,常有力焉,健以自胜,而不肯化于翕。以恒转毕竟常如其性故。唯然,故知其有似主宰用,乃以运乎翕之中而显其至健,有战胜之象焉。即此运乎翕之中而显其至健者,名之为辟。一翕一辟,若将故反之而以成乎变也。夫翕凝而近质,依此假说色法。夫辟健而至神,依此假说心法。”(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27—28页。)在这里,恒转本体通过一种“辩证运动”,成了相反相成的一翕一辟的现象变化,而这种现象也就是所谓心物(色)关系。当然,这里的心不是静态被动的,而是主动的了,并且此心成了一种非本体而又本体化的主体:“恒转幻现翕辟,而形成心物相待,其妙如此。故夫一名为心,即已与物对,而非恒转本体矣。故但曰心之实性即是恒转,而未可斥指心以为实性也。然以此心不落于物,而为恒转自性力之显发也,则又不妨曰心即实性。易言之,心即恒转本体也。自本自根,无可依他而穷索。自明自了,便已觌体于现前。”(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54页。)这样,此心实际上作为“体中之用”而可以显发“大用”了:“此心乃体物而不遗,是以主乎耳目等物,而运乎声色等物。语其著则充周而不穷,语其隐则藏密而无阂。浑然全体,即流行即主宰,是乃所谓生命也。宇宙只此生命发现,人生只此生命活动。其发现,其活动,一本诸盛大真实而行乎其不得不然,初非有所为而然。德盛化神,其至矣乎!”(注:《新唯识论》文言文本,《中国现代学术经典•熊十力卷》,57页。)这种“体物而不遗”之心“本诸盛大真实”而发动“生命活动”——“人生”,就是熊十力新唯识论本体论式的宇宙人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