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智诜所开创的蜀地禅宗是禅宗的一个重要支派。本文对此派的宗史和禅法进行了初步的探讨,重点考查了两个处寂的问题及无住禅风的南宗化的特征。
【编 者 按】徐文明教授对本人《郭煌本〈历代法宝记〉与蜀地禅宗》一文中的智诜问题提出了不同意见,加之其文后部对“净众禅”的精采论述,因此向学界推荐,望同行进一步关注此题。
杜斗城2000.3.25
禅宗至五祖弘忍,法门大启,龙象辈出,南能北秀固超出时伦,号为两宗,安、如诸师亦各领风骚,而资州智诜弘化蜀地,传灯不绝,法脉流长,也是禅宗一支不可忽视的宗派。然学者对于蜀地禅宗著力不多,杜继文先生之《中国禅宗通史》,对资州智诜及其下传的净泉(众)保唐系有专门的介绍,杨曾文先生的新著《唐五代禅宗史》亦有专论,其他则罕闻言者。近读杜斗城先生《敦煌本〈历代法宝记〉与蜀地禅宗》一文,大受启发,觉其引述丰富,考证精审,特别是将正史与佛书互参,发前人所未发,极见功力。然其中有些观点亦可商榷,今略陈管见,以就教于杜先生。
杜先生认为,“《法宝记》中所说的智诜,可能是一个虚构的人物”,这一结论恐怕是不易成立的。资州智诜虽然不见于僧传,亦无碑铭传世,然他作为一个禅宗大师的存在,应当是没有疑问的。有关智诜的资料,有净觉《椤伽师资记》、《历代法宝记》、神清《北山录》、宗密《圆觉经大疏抄》、《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道原《景德传灯录》等书,还有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柳宗元《南岳弥陀碑并序》等碑,要想全盘否定这些资料,可以说是相当困难的。
杜文否定智诜的存在,盖是仅据《法宝记》及柳《碑》,忽略了其他资料之故。所谓《法宝记》记“智诜从弘忍之事,也不见它籍印证”是不准确的,其中最早且最为有力的证据便是净觉的《椤伽师资记》。净觉《椤伽师资记》引其师玄赜《椤伽入法志》记五祖弘忍大师临终之言曰:“如吾一生,教人无数,好者并亡,后传吾道者,只可十耳。……资州智诜,白松山刘主薄,兼有文性。”玄赜亲在五祖左右,其记乃师之言应当是没有疑问的,他也没有必要随便为自己虚构一个师兄。杜文称蜀地禅宗的谱系可能是无住的门人杜撰的,但在此之前的玄赜和净觉师徒却不大可能为蜀地禅宗编造谱系。
五祖门下十大弟子之说,自《椤伽师资记》(更确切地说是《椤伽入法志》)始,为后世禅史如《历代法宝记》、《圆觉经大疏抄》、《禅门师资承袭图》等所宗,其中人物屡有改易,然资州智诜始终列名十弟子中,这不是足可证明智诜的存在及其地位了么?
或谓后世史书有踵袭前辙之嫌,然柳宗元、吕温为弥陀承远撰碑,承远属于天台宗,后世又成为净土宗的宗师,并不专属于禅宗,其碑记应当是可靠的。柳宗元《南岳弥陀和尚碑并序》有云:“公(承远)始学成都唐公,次资川诜公,诜公学于东山忍公,皆有道。”这个学于五祖弘忍的资川诜公当然就是智诜,柳文确实属于追述,道听途说则未必。又据吕温《南岳弥陀寺承远和尚碑》,承远“初事蜀郡唐禅师,禅师学于资州诜公,诜公得于东山弘忍”,传承十分清楚,可见承远一门对资州智诜的存在是毫不怀疑的。
有关智诜的史事,以《历代法宝记》所载最为详实,其云:
资州德纯寺智诜禅师,俗姓周,汝南人也。随官至蜀。年十岁常好释教,不食薰莘,志操高标,不为童戏。年十三辞亲入道场。初事玄奘法师学经,后闻双峰山忍大师,便辞去玄奘法师,舍经论,遂于冯茂山投忍大师,师云:“汝兼有文性。”后归资州德纯寺,化导众生,造《虚融观》三卷、《缘起》一卷、《般若心疏》一卷。后至万岁通天二年七月,则天敕天冠郎中张昌期于德纯寺请,遂赴西京。后因疾进奏表,却归德纯寺。首尾三十余年,化导众生。长安二年六日,命处寂“扶侍吾”,遂付袈裟云:“此衣是达摩祖师所传袈裟,则天赐吾,吾今付汝,善自保爱。”至其年七月六日夜,奄然坐化,时年九十四。
智诜(609-702)幼年好佛,十三岁即出家入道场。初从玄奘法师习经论,玄奘于贞观十九年(645)归国,智诜从学于他当在此年之后,其时已经三十六岁了。五祖弘忍于四祖道信永徽二年(651)灭度之后始正式开法,智诜离开玄奘转事弘忍当在此年之后。既然智诜化导众生三十余年,则他咸享三年(672)以前已经正式开法了,这在五祖诸大弟子中算是开法最早的人之一,因此他离开黄梅到蜀地传法的时间当在咸享三年以前。
由于智诜开法较早,又是一个精通经论、颇具文采的禅师,他在蜀地开创禅宗的工作进展顺利,影响很大,故他较早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于万岁通天二年(697)七月被召入西京,受到武则天的尊崇,然智诜对这种被供养于内道场的生活是很不情愿的,大概于久视年(700)便借口有疾回四川去了。智诜还是很幸运的,神秀多次上表请求归山,始终未蒙允许,最终卒于京都。则天赐智诜新译《华严经》一部,弥勒绣像、幡花及摩纳袈裟等,新译《华严》圣历二年(699)始讫,则天以此赐之,大概因为他是一位曾参与玄奘译场、精通经论的禅师。
杜文提及《续高僧传》载有此前蜀地另有一位名为智诜的律师,但这位律师与作为禅师的智诜毫无关系,疑其为禅师智诜的“原型”是缺乏根据的。杜文还提到一个旁证,即李商隐《唐梓州慧义精舍南禅院四证堂碑铭并序》以益州无相大师、保唐无住大师、洪州道一大师、西堂智藏大师为“四证”,其中未提及作为净众禅门初祖的智诜,但这其实不能作为证据,道一之师南岳怀让及作为六祖的大鉴惠能均未列名“四证”,能据此说惠能与怀让不存在吗?
作为蜀地禅宗的开创者的智诜的存在应当是没有疑问的,但其后世的传承却有待探讨。智诜的传法弟子为俗称唐和尚的资州处寂(665-732),诸书皆同,没有疑问,据《法宝记》,处寂为绵州浮城县人,俗姓唐,家代好儒,十岁父亡,感投智诜出家,深受器重。智诜被召入京,处寂担其就道,一肩不移,他又身高八尺,看起来是有些武功的。后归资州德纯寺,化导众生二十余年,于开元二十年(732)付法于无相禅师,其年五月二十七日灭度,享年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