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诗中,像这类灵魂寄于体外,寄魂物遭到破坏而致丧生和战败的事例是相当多的。《霍岭大战》分部本中,岭国大将贾查霞尕尔射中霍尔部落的寄魂石,霍军在战场上就遭到重创,白帐王只有躲到旱獭洞中才逃脱性命;同样例子在《门岭大战》分部本中,门国的寄魂虎被岭将玉拉托琚尔射死,门部落便一蹶不振,国运衰微,直至亡族;在《降伏妖魔》分部本中,格萨尔将鲁赞之姊卓玛的寄魂玉峰杀死,她便丧失了魔力,终被格萨尔杀死。
灵魂崇拜的另一种具体表现,就是灵魂不灭。如果一个人死后,灵魂便离开了身体,这种游离存在的灵魂即可成神,也可成鬼。这里的神与后来传入吐蕃的佛教的轮回说中的神,以及本教中的神是有所不同的。他们是指那些曾经保护过部落和先民的人物底灵魂,他们人虽死了,其灵魂仍然在保护着这个部落,以免遭到外敌的侵害。这种被先民们称为“神”的灵魂,大都在生前氏族祖先中强悍的英雄。像《格萨尔王传》中的岭部落大将贾查霞尕尔在霍尔入侵时牺牲,后来在格萨尔出征霍尔部落及梅林部落时,他就以神灵身分出现帮助岭军战胜敌军。不仅如此,当岭部落大将丹玛向查与梅乳泽之间发生争执、相互羞辱,有火并危险时,贾查霞尕尔的“神灵”,又以生前为统帅之身分调解和仲裁。⑦
关于这点,如果就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而言,为了狩猎及保卫部落的安全,推选部落中最勇猛的人来作部落首领,这是十分自然的事,他们死后被部落先民奉之为神,也是十分自然的。这种近似后来佛教的保护神的出现,也就意味着藏族先民原始英雄崇拜的萌芽。⑧提到英雄崇拜,很容易令我们把后来吐蕃的首领“赞普”这一称谓联系起来。《新唐书·吐蕃传》称:“其俗谓强雄曰赞,丈夫曰普,故号君长曰赞普。”⑨赞者,强雄也。即使我们不能完全肯定《新唐书·吐蕃传》的这段记载就是藏族先民原始信仰中英雄崇拜的遗迹,至少可以说是受其影响。不管影响也罢,遗迹也罢,反正是有了极大的变异,不妨说它是一种演变或是反映。不过这些吐蕃政权早期的首领的赞普们,并不是死后为“神”,而是天降的“神子”,从吐蕃第一代赞普聂赤赞普起的天赤七王,都是从天梯而下,又由天梯而逝的神子。《格萨尔王传》的主人合格萨尔亦是如此。如果就整个史诗而言,笔者不揣冒味地认为:这部史诗实际上是表现“英雄崇拜”的产物。本来格萨尔仅仅只是一个历史人物,而且是一个并不十分知名的历史人物,因为他曾作过统一藏区的尝试,不论其成功与否,总之他的这一尝试符合了经历近400年动乱的藏族人民大众的心愿。于是藏族在这部史诗中便把他称为英雄中的英雄,并奉之为神。不仅民间艺人在说唱《格萨尔王传》时,先要顶礼膜拜,就是藏区不少的家庭佛堂之中,也将其“唐卡”与神佛并列供奉。我们还不时在藏区听到一些藏胞不无骄傲地自称:“我们是格萨尔的后代!”
二、巫师与巫术
作为藏族原始宗教祭祀祈祷主持人的巫师,在部落氏族时代,大都由部落首领来担任。掌管神权,是他们掌握部落大权的必备条件之一。据说,他们能与神鬼通话,可以“上达民意,下传神旨”,能预知吉凶祸福,能为人们祛灾去痛,并能施行各种巫术,是神的代言者。在《格萨尔王传》中,只要我们稍加留意,这类巫师几乎随处皆可发现,只不过有许多变异罢了。以部落首领而言,门部落的首领辛尺、卡契部落的首领尺丹、松巴部落的首领告鸟呷村、拉达克部落的首领呷沃、雅尔康黑魔国首领鲁赞、木雅部落首领玉泽敦巴等等。他们既是部落首领,也懂得各种巫术。只不过他们在史诗中都没有以巫师的面目出现,而是以“善巫术、会魔法”的部落首领出现而已。由于他们是被作为代表邪恶的对立面,所以都被格萨尔逐一征服,有的投降、有的被杀。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一下这位史诗的主人公格萨尔,他仍是一位懂巫术、能与神鬼相通的部落首领。只不过他是代表正义战胜邪恶的神子而已,究其实质还是一样的。史诗说他善神变,他的这种神变具体表现在他取得岭部落首领地位后的征四魔、伐18大宗等战役,除武力征服而外,都是采用移山倒海、呼风唤雨和破坏对方寄魂物等属于巫术类型的“神变”。在《英雄诞生》分部本中,他与“邪”数法师贡巴热扎的斗法,以及排除叔父晁同的下毒等,都是以其“神变”而获胜。又如,贯穿于整个史诗的他与天姑官萌捷姆 (一些被佛教徒删改后的部头则为莲花生)的关系,又未尝不可以理解为是“人神相通”,因为格萨尔每有一个大的行动,包括战役、祭祀等皆首先是这位天姑给以预示,因而其行动都是代表上天的旨意(如是莲花生则是代表“佛示”)。即使史诗将格萨尔解释成是神子降生,并非巫师一类的人物,但也否定不了古代部落社会曾有巫师与部落首领合一这个历史事实,相应的恰恰作了二者合一的旁证。在岭部落中,它的首领格萨尔是如此.这个部落联盟中一些小部落的首领仍然不少是兼巫师于一身的,如达让部落的首领晁同,珠部落的首领尕德·却江外尔乃亥等,都是以善巫术而著称的。尽管某些被佛化了的《格萨尔王传》给尕德一个佛教化了的身分——黑衣护法,仍改变不了其本质。
关于藏族原始宗教时期的巫师,由于在一些藏、汉典籍中已无据可寻,他们的名称、传承、服饰、法器、神坛、咒语(包括祈祷文)、占卜、巫术等,我们几无所知。不过《格萨尔王传》仍为我们提供了一些这方面的资料。如巫师的名称,根据前些年在藏区进行田野调查时,仅知道一些现存巫师的名字,如拉巴、拔孜、普米、阿什、劳北等,至于这些名称,究竟是否古称?那些是古名变异的?那些是外来名称在藏区落户的?都很难判断。而在《格萨尔王传》中,我们就发现了阿尼、亚木、莫玛等较古的巫师名称。说他较古,那是与拉巴、拔孜等相对而言,至于阿尼、亚木等是否即为藏族原始宗教时期巫师的名称,这仍有待于学术界进一步研究。
又如巫师的服饰,史诗中的《卡契玉宗》分部本是这样介绍的:“黑色法衣、黑鸡毛羽冠、颈上载着人头项珠”;《世界公桑》也有类似记载:“头上是顶降魔鹫鸟黑羽冠,身上着威镇三界黑法袍、腰系魔鬼黑发织的摄魂带,脚登毒蟒皮制的短皂靴。”过去学术界一提到藏族古代巫师的服饰,大都爱引用奥地利学者内贝斯基在《西藏的神灵和鬼怪》一书中的描述,没有我们自己的东西,这里所发现《卡契玉宗》和《世界公桑》分部本中对巫师服饰的介绍,虽稍嫌简略,总还是聊胜于无,可以勉强填补这一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