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太虚一生倡导佛教革新,最初着重于整理僧伽制度,晚年则代以菩萨学处。后者贯通于僧俗,把出家僧众和在家信众纳入一个共同的法门中,渐次深入,达到振兴佛教,改进社会和人生的共同目标。因此,菩萨学处或菩萨道是人生佛教的重心和落足点。
3.太虚未竟事业的后继者
太虚提出人生佛教,虽然在他有生之年未看出实现的希望,他写《我的佛教革命失败史》,认为自己一生的努力是失败的。但他的思想和实践启导了后继者。如他的弟子印顺,1951年在香港开始“明确的”弘扬人间佛教[12], 1952年去台湾后,经过一段波折,不得已闭关潜心著述,深怀着思想孤寂的心情,却用一支笔探佛法从印度到中国的兴衰之奥秘,扬人间佛教之积极光明的理念,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合乎理性和道德的“纯正的佛法”。
二、人间佛教的积极弘扬者:
印顺的文字般若和人间关怀
太虚一生为佛教革命奔走呼号,呕心沥血,但由于传统佛教阻力太大,又值国难当头,因此他的佛教革命事业未获成功,最后郁郁而终,1947年圆寂于上海玉佛寺,寿龄五十九岁。然而,他为佛教的近代化奋斗终生,有一套完整的设计,从庙产兴学而引起的教产革命到教制革命再到教理革命,从创办佛学院、培养僧材,到成立佛教组织,再到宣扬世界佛教,这些都对后继者发生深刻影响,因为这套设计几乎囊括了西方社会近代化的“器物——制度——思想”的所有主题内容。印顺是太虚的学生,亲随其教,深受器重。然而他深感佛教积弊甚深,要想在短期内“毕其功于一役”是不可能的。他觉得,佛教的根本问题是思想问题。在《游心法海六十年》中,印老说:“虚大师所提倡的佛教运动,我原则上赞成的,但觉得不容易成功。出家以来,多少感受到现实佛教界的问题,根本是思想问题。我不象太虚大师那样,提出‘教理革命’,却愿意多多理解教理,对佛教思想起一些澄清作用。”[13]印顺这番话已是晚年的回顾。但从这番话里,我们仍能体会到早年法师心如明镜的智慧,和平实的态度与心情。我们不妨由此深入,探寻印顺因何选择了一条用手中的一支笔主导佛教的“思想革命”[14],用文字般若来弘扬人间佛教的道路。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他的善于思考,善于写作,而性喜平实,使他作出了这种选择。
1.印顺为佛法的兴衰而研究和写作
他的善于思考和写作,可从早年他屡屡受太虚之命写评论文章,回应教内外对佛法的“错误”理解,窥见一斑。例如,1938年周继武居士一再发表论文,论证《大乘起信论》与唯识学相同,太虚嘱印顺评论之,印顺于是作《周继武居士<起信论正谬>》。1939年秋,太虚从昆明寄来林语堂的《吾国与吾民》,要印顺对有关不利佛教的歪曲丑化的部分,加以评正,他受命写了《吾国吾民与佛教》。1941年支那内学院发表《精刻大藏经缘起》,太虚要印顺评论,他写了《评精刻大藏经缘起》,对欧阳竞无居士精刻大藏“龙树无著,两圣一宗”,“台贤藏密,绝口不谈”的选取标准,删削后“存目但评判”的做法,以及部别编排的方式,都表达了不以为然的看法。[15]如果说这些回应性的评论文章,印顺还不免笼罩在太虚思想观点的热力影响之下,那么1940年后,他的《唯识学探源》(1941年)、《印度之佛教》(1943年)等长篇著作,以及倡扬人间佛教的系列文章和著述,如《佛在人间》、《法海探珍》和《佛教是无神论之宗教》(1941年)等等,已经标明他思想的原创性,开始具有独立思考的精神风格。尤其《印度之佛教》一书(他出版的第一部书),引起太虚之议论而发表不同意见,从一个侧面充分反映了印顺富于个性思想的形成。
印顺对佛法作深沉的思考,自然是出于他对佛教的满腔热忱和对人间的热切关怀。而他的问题意识与太虚无有二异,都是针对传统佛教的弊端而来。他的独立思想的形成也与太虚的教导和启迪分不开。比如,释昭慧著印顺法师传记——《人间佛教的播种者》一书中提到,“二十九年(1940年),他读到太虚大师所讲的《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教》、《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从巴利语系佛教说到今菩萨行》,每一篇都引起他深深的思维。对于秘密乘的定位——‘天乘行果’,以及中国佛教的言行矛盾——‘说大乘教,行小乘行’,他得到一些启发,也引起了一些新的思考。”[16]从这则资料里,我们可以捕捉住印顺人间佛教思想的出发点。印顺此后探索印度佛教史,发现印度佛教之灭亡正起因于密教的定位“天乘行果”,“天佛一如”;而中国佛教的衰微也由于没有发扬真正的大乘精神,如弥勒的“不修(深)禅定,不断(尽)烦恼”,从广修利他的菩萨行中去成佛的法门,相反,大大传扬的都是那些急于修证,急求成就之类法门。印顺一再质问自己:“(太虚)大师说:中国佛教‘说大乘教,修小乘行’,思想与实行,真是这样的不相关吗?不是的,中国佛教自以为最上乘,他修的也正是最上乘行呢!迟一些的‘秘密大乘法’,老实的以菩萨行为迂缓,而开展即身成佛的‘易行乘’,可说是这一思想倾向的最后一着。我从印度佛教思想史中,发见这一大乘思想的逆流——佛德本具(本来是佛等)论,所以断然的赞同‘佛法’与‘大乘佛法’的初期行解”。[17] 印顺的这种洞见和抉择,使他最终与太虚的思想发生歧异,对中国佛教的发展产生不满,导致他几乎一生因得不到别人理解而感到思想上的孤寂,而自嘲为“冰雪大地撒种的痴汉”[18]。但可以说,印顺这一生以超常心力写出的差不多所有的著作,都建基于这种对佛教衰亡的反省和沉思。正是从这种对佛法兴亡的沉思里,我们才深深体会到他对现实的佛教界无法纾解“国难教难”而产生的忧患意识,才能了解到他对国家、对佛教的一片赤诚和对人间的无限关怀。
印顺在思想上勇猛无畏的探索,终使他在思想领域的探险比太虚走得更远,对佛教的病根子也似乎挖得更深。他不仅看到中国佛教末流的重死与鬼的偏向,而且洞察佛教在本土的消亡是由于迎合了印度教的天化神化而“天佛一如”所致。而这种天化神化也侵蚀到中国佛教,“情势异常严重”。印顺怎么会有这种洞见的呢?这是因为他在接受太虚思想之前已经有了独自摸索修学佛法的经验,他看到了佛教界的现状与他从藏经圣典所理解的佛法的巨大差距,他的内心已经蕴藏了他深切关怀的问题。他后来在《契理契机的人间佛教》一文中谈到他探求佛法的信念与态度时说得明白:“经历四、五年的阅读思维,多少有一点了解。……理解到的佛法(那时是三论与唯识),与现实佛教界差距太大,这是我学佛以来,引起严重关切的问题。”“佛法与现实佛教界有距离,是一向存在内心的问题。出家来八年的修学,知道(佛法)为中国文化所歪曲的固然不少,而佛法的渐失本真,在印度由来已久,而且越到后来越严重。所以不能不将心力,放在印度佛教的探究上。”[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