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范畴说释论(4)
时间:2008-08-11 22:38来源: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98年第4期作者:刘广汉 点击:
三、对诸范畴的具体论列
熊十力共列出了五对范畴,依次为时空、有无、数量、同异、因果。他自认对康德范畴论的了解源于一些介绍性文字,因此对康德的范畴论的了解“虽不完备,但大体可窥”。但他又极力将自己与康德摆脱干系。(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507页。)就他给出的五对范畴来讲,事实也确如其言,他除了在“时空”问题上与康德有所接解外,其它范畴的提出与康德并无多少直接的联系。
1.时空(注:本节有关熊氏“时空”范畴的引述,基本参考了张庆熊先生《胡塞尔的现象学与熊十力的新唯识论》第224~228页的内容。)
熊十力认为,取境的心由感识和意识构成。感识是认识的初级阶段,即眼等五识,因其不起分别,故又称纯粹感觉或直观。意识继感识而起,对感识所提供的材料行分别之用,具有抽象思维的特点。
他认为,“时空”不是先验的直观形式,而是一个由意识活动构成的范畴。(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96页。)这种意识的构成活动虽是主观的活动,但这种构成活动又必须依据客观的基础。空相和时相就其客观基础而言,是物的存在形式。空相的客观基础是物的扩展相,即广延性。时相的客观基础是物的延续相,即绵延性。因此,熊十力认为时空的范畴是主客兼属的。此外,时空范畴的主观性还表现在,它们能将感识中未经分别的直观材料进行“条析”与“综理”,从而成为客观有效的知识。当然,时空范畴对直观材料的规整活动,是在意识阶段进行的。
他的时空观又可具体分为六个要点:(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94-497页。)
第一,时空不是一个纯粹的主观的范畴,也有客观的基础。正因为如此,科学检验才成为可能。
第二,时空具有相对性。物体互相运动,对时空的测量依赖于选取哪一个运动着的物体作为测量的参考系。因此物体相互之间可以有不同的时空系列。
第三,他认为感识或直观中不起时空相。他所强调的感识或直观是一种“纯粹感觉”,在这种状态下,无主客、无对待,因此又名之为“证会”。(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95页。)显然,这种无时空的状态有神秘主义的倾向。
与第三点相关联,熊十力在第四点中把时空当作意识的范畴。知性的意识行为用时空的范畴来组织整理所记忆的感性材料,才显示物相及时空相。现在的问题正如他自己所提到的,在感识冥证中,本不起相,意识何故能忆前物而现似其相?熊十力说留待《量论》再谈这个问题。但《量论》未作,其它地方亦无相关的回答。
第五,熊十力认为时空范畴作为外物的存在形式,一旦被认知主体抽象出后,便会成为一种绝对观念,即独立于外物而存在,并会对感识提供的材料进行整理,使之成为客观有效的知识。
第六,熊十力批评康德的先验时空观,主张时空不是单纯的主观方面的幻想,而颇有其客观的依据。康德的时空观是对牛顿与莱布尼兹的时空观的调和。他承认时空的普遍必然性,并把时空与感性联系起来。但他又认为时空是我们主观心灵所具有的先验规则。熊十力对康德在时空问题上所表现的先验唯心论有所匡正,但他反对康德把时空当作感性直观的形式,而主张把时空当作意识的范畴,即知性或理智认识的范畴,这种提法也难以自圆其说。正如张庆熊先生所指出的:“倘若时空范畴是在意识中纯主观地构成的,并且理智的认识把时空范畴作为格式去固定感性的素材,那么这个观点与康德的先验唯心论在总体上的差别就并不很大了。”(注:《胡塞尔的现象与熊十力的新唯识论》,第228页。)
2.有无
有和无,是中国古代关于宇宙本原和(本体)实体问题的一对重要范畴。张立文先生认为,有无范畴,在中国哲学范畴系统中,具有三方面的涵义。其一,有与无,是指存在与非在。无与有作为存在与非存在的范畴,是经过多层次抽象的结果。经历了特殊的无——无的一般——本体的无;特殊的有——有的一般——本体的有。(注:参见张立文:《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天道篇),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6~17、第457~497页。)
熊十力把“有无”这对范畴,看成是相反的概念,所谓“物各有其所有,即各无其所无”,(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98页。)因而既有它内在的矛盾,又有一定的联系。说一物之所以为“有”,是指该物具有某种“相用”,“相”包括“自相”与“共相”,即个别与一般。也就是说任何一个具体事物都是“自相”与“共相”、“个别”与“一般”的统一体。“用”即凡物所具有的作用与功用。正是“相用”肯定一个具体事物之为“有”即存在。“既具有如是相用,同时不更具他相用,”(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98页。)此为物之“无”。可见由“有”断定了一物的“存在”;由“无”断定了该物的“存在”是一个特殊的、区别于其它物的具体存在。此处的“有”相对于黑格尔所说的无规定、无内容的有来说,是一个规定了的有。此外的“无”相对于黑格尔所说的无规定、无内容的无来说,有了一个规定的内容,属于被规定的无。
与中国传统哲学中的“有无”范畴相比,熊十力所讲的“有无”并不是本体论意义之上的“有无”。在他那里,有与无并不是一个本体与现象的派生关系,而是一种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有与无既不是本体的有或无,也不是一般的有或无,它们共同断定了一事物之具体而特殊的存在性。他认为,事物是“复杂而散殊”的、千差万别的,“有无”范畴正是基于“事物之复杂散殊”方面而立。这种客观事物存在的差异性,正肯定了每一存在物都是一个具体的存在。他又进一步举例说,地球是椭圆形的,这是地球的“有性”,同时,地球也就不能是“方形的”,这是地球的“无性”。地球的“有性”与“无性”都是相对稳定的。由此我们才能认识它。假如地球在倏忽间由“圆形”变为“方形”,那我们就无从把握它。
他说:“凡物各能任持有和无。……因此,质测之术得所依据,科学知识乃有可能。故次空时,特谈有无。如果物上不具有无二范畴,即吾人可随意说有说无,科学知识不能成立。”(注:熊十力:《新唯识论》,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508页。)在熊十力看来,每一个具体事物只有具备了稳定的“有性”与“无性”,我们才能根据其实际的存在状况对我们的认识结果进行检验。否则,事物倏忽不定,我们就无法进行检验。其次,有无范畴是接着时空范畴来谈的,这符合我们的认识秩序。比如我们说这是一个瓶子的时候,我们首先确认这个瓶子是在时空关系中,而通过有无范畴则确定了这个瓶子是存在的,且是具体而稳定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