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五山十刹寺制考论(2)
时间:2008-01-29 12:59来源:宗教学研究,2004年第2期作者:刘长东 点击:
兹先论禅院五山十刹奏立的信实性。明清时,以上二系所载的禅院五山十刹之说甚为流行。除清吴伟业所言“宋元以来,浙河东西分立五山十刹,而灵隐实居其最”(注:《梅村家藏稿》卷51《灵隐具德和尚塔铭》,第225页,《四部丛刊》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年。),有居其最者为灵隐而非径山的异说外,其余的如宋濂说江心寺“其名列在江南十刹”(注:《宋学士文集》卷8《送觉初禅师还江心序》,第页。),明溥洽说“径坞为五山之首”(注:《径山集》卷下《月江和尚升住径山京都宗刹疏》,第106页,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清孙治说“中竺为禅院十山之首”(注:《灵隐寺志》卷6下《灵隐遍五宗论》,第383页,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清厉鹗说“云林(按,康熙中灵隐更名云林)向为五山十刹之一”(注:《樊谢山房文集》卷5《五百罗汉殿记》,第246页,《四部丛刊》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年。)等,都与二系同;孙治的“宋宁宗嘉定时,品第禅院五山,以径山为第一,灵隐次之,净慈又次之,天童又次之,育王又次之”(注:《灵隐寺志》卷6下《灵隐不宜为第二山论》,第382页。)之说,其寺名与等第更与二系全同。
明清时流行的此类说法的信实性又如何呢?我们当以宋元的材料来证之。首先,在宋末元初确有五山或五山十刹之说。如牟巘(1227-1311)言吴兴道场寺“自熙宁间大苏公《游道场诸诗》一出,名愈重五山,由此其选不轻畀也”(注:《牟氏陵阳集》卷24《龙源禅师塔铭》,第18页左至第19页右,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周密(1232-1298)说“淳祐庚戌(1250)之春,创新寺於西湖之积庆山,……穆陵宸翰赐名显慈集庆教寺,……其后恩数加隆,虽御前五山亦所不逮”(注:《癸辛杂识》别集下“阎寺”条,第295页,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中峰明本(1263-1323)亦云“牛头横出一枝,南北宗分,两派皆腰镰荷锸,火种刀耕,……彼时安有五山十刹之广居”(注:《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11《山房夜话》,《大藏经补编》第25册第801页,台北:华宇出版社1984年。);又,元顺帝至元元年(1335)诏许释德煇编《敕修百丈清规》,其卷五“游方参请”条也有“五山大方”(注:《大正藏》第48册第1140页中。)的记载。以上四条材料说明宋末元初确有所谓“五山十刹”,可见明清文献的记载中有其可信的成分。另外,据说日僧彻通在理宗开庆元年(1259)入宋巡礼诸山后,绘有《五山十刹图》,果如是,则也可证宋末确有五山十刹。(注:《五山十刹图》是否果为彻通所绘,尚待确证,参伊东忠太《五山十刹图に就て》,《佛教史学》第1编第4号第1-16页,1911年;石井修道《中国の五山十刹制度の基础的研究(一)》,《驹泽大学佛教学部论集》第13号第116页,1982年;张十庆《五山十刹图与南宋江南禅寺》第9页,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
其次,我们来看禅院的这十五所寺院中,在宋元文献里是否有其被列为五山十刹的记载。明清文献载嘉定间品第江南诸寺时,是以余杭径山寺为禅院五山之首的;此于宋代文献可得参证,宋楼钥《径山兴圣万寿禅寺记》:“显仁皇后在慈宁宫,高宗皇帝在德寿宫时,皆尝游幸,就书龙游阁扁榜;孝宗皇帝书兴圣万寿禅寺,又赐以《圆觉经解》。天下丛林,拱称第一。”(注:《攻媿集》卷57,第531页,《四部丛刊》初编本,上海:商务印书馆1926年。)宋杨汝明《双溪化城接待寺记》:“径山天下第一禅刹,……佛日禅师宣公获知今承(丞)相鲁国公,居是山七年矣。……嘉定丙子……杨汝明记并书。”(注:《径山集》卷上,第36-38页。)楼钥在嘉定中曾任宰辅,嘉定六年(1213)卒(注:《宋史》卷395,第34册第12047页,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杨汝明为径山寺的下院撰记于嘉定九年(1216)。作为嘉定中人,楼、杨专为径山撰寺记,循理应藉其尊列禅院五山首位之荣,以特笔彰显之;但其实际却否。其原因盖如《西湖游览志》卷三载净慈寺“嘉定十三年复建,……时宰臣建议,……尊表五山,……而净慈与焉”(注:《西湖游览志》第30-31页。)所示,五山十刹殆奏立于嘉定十三年,而楼钥之死和杨汝明之撰记皆在其前,故其寺记中未有五山之说。但据寺记中有“天下丛林,拱称第一”和“径山天下第一禅刹”之语,亦可见在嘉定中径山已有天下“第一”禅刹之号;而到咸淳三年(1267),林希逸说“钱塘上天竺,诸教寺之冠冕也;位置其人,亦犹五山之双径焉”(注:《竹溪鬳斋十一稿续集》卷21《前天竺住持同庵法师塔铭》,第21页右,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称禅院径山寺为“五山之双径”,则宋度宗时径山之居禅院五山“冠冕”显然已为人所悉知矣。而此适与明清文献所言嘉定中列径山为五山十刹第一山,是相吻合的。而在元代,虞集(1272-1348)言“宋在东南,……尊表五山,……而净慈在其中”(注:《净慈寺志》卷1《至正二年重修净慈报恩光孝禅寺记》,第133页,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按,虞集此文未见于其《道园学古录》和《道园遗稿》。),其说也与明清记载相合。又,黄溍(1277-1357)说平江能仁寺“雄踞乎万井中而隐然为一大丛林,五山十刹殆无以尚也”(注:《金华黄先生文集》卷12《平江承天能仁寺记》,第121页,《四部丛刊》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26年。),既言苏州能仁寺不在五山十刹之列,则其心中自明五山十刹之数。而在此十五所寺院中,他曾言及两所寺院,如其《虎丘云岩寺兴造记》云:“东南大丛林号称五山十刹者,虎丘实居其一。”(注:《金华黄先生文集》卷23,第224页。)其《请如公住宝林疏》复云:“乃眷双林之胜境,犹存十刹之旧名。”(注:《禅林象器笺》卷1“五山”条,第7页。)虞集和黄溍生于宋亡前七年与两年,其言净慈、虎丘和双林(或曰宝林,参前文)皆在禅院十刹之列,应有所本;而这与田汝成等的记载正相合,是则田汝成等谓此三寺之入禅院十刹,的非臆说。
复次,我们来看明清人关于禅院五山十刹奏立之说的信实性。日僧虎关师鍊(1278-1346)说“唐土五山起于大慧已后,当时灵隐寺兄弟……议定五山,非朝廷之制矣”(注:《净慈寺志》卷1《至正二年重修净慈报恩光孝禅寺记》,第133页。),以为此寺制与朝廷无关;而明清人却记载五山十刹是宋宁宗嘉定中奏立的。二说之是非,可据宋元文献来裁断。虞集言“宋在东南,时宰定其京辅佛寺,推次甲乙,皆有定等,尊表五山,以为诸刹之纲领”(注:《大川普济禅师语录》附,《续藏经》第1辑第2编第26套第2册第173页左,上海:涵芬楼1923年。),其说与明清人的记载有某些相通之处。而据物初大观(1201-1268)《灵隐大川禅师行状》载,普济在嘉定十年后曾住持妙胜、净慈、灵隐等八所寺院,其“迁净慈,则京尹赵大资敷奏,……而迁灵隐,则序迁也”(注:《石田法薰禅师语录》卷四附物初大观撰《行状》,《续藏经》第1辑第2编第26套第5册第39页右左。)又,当淳祐四年(1244)因住持石田法薰的退隐,而致灵隐寺住持虚席时(注:《石田法薰禅师语录》卷四附物初大观撰《行状》,《续藏经》第1辑第2编第26套第5册第39页右左。),据物初大观《北涧禅师行状》载,居简时任净慈寺住持,“京尹赵节斋,欲以例奏师补处”(注:参石井修道《中国の五山十刹制度の基础的研究(四)》,《驹泽大学佛教学部论集》第16号第66页,1985年。);对普济与居简由净慈迁灵隐,物初大观用“序迁”和“以例”奏补的措辞,说明灵隐的寺格比净慈高,且其间的住持迁转顺序已制度化(注:参石井修道《中国の五山十刹制度の基础的研究(四)》,《驹泽大学佛教学部论集》第16号第44、71页。)。这与宋濂所说五山十刹住持实行“拾级而升”制度,是相一致的。而这显然是需经奏立才会有的制度,可见虎关师鍊之说不足依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