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反驳《三破论》的文章,主要有释玄光的《辩惑论》、刘勰《灭惑论》、释僧顺《释三破论》三篇。
释玄光将道教之罪归纳成“五逆”、“六极”,以反击道教的“三破”之说。“五逆”、“六极”是指张陵、张鲁、张角、孙恩、卢循等道教领袖人物利用道教方术率众造反闹事、危害社会的罪行。
所谓“五逆”,即禁经上价一逆、妄称真道二逆、合气释罪三逆、侠道作乱四逆、章书代德。所谓“六极”,即畏鬼带符妖法之极一,制民科输欺巧之极二,解厨纂门不仁之极三,度厄苦生虚妄之极四,梦中作罪顽痴之极五,轻作寒暑凶佞之极六。这些论点主题非常明确,基本上没有攻击神仙道教的长生不死的教旨,而是围绕道教以符箓灾醮等等方术迷惑愚民、煽动民众造反的事实,反复申述,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道教组织的阴暗及其方术的粗陋荒诞。这对道教的打击是很沉重的。
释僧顺的《释三破论》是从《三破论》中挑出十九条论点,然后逐条反驳,限于篇幅,这里仅列其较为重要者。
关于“浮屠”、“丧门”、“沙门”、“桑门”的名称来历,僧顺认为:
第一,《三破论》有意混淆图像之“图”与刑屠之“屠”的区别。僧顺引《经》曰:“浮图者圣瑞灵图,浮海而至,故云浮图也。吴中石佛,汛海倏来,即其事矣。”他反问说,如果在文字上搞似是而非的游戏,那么,能否将孔子仲尼称做女子呢?因为经上不是说“尼者,女也”吗?
第二,沙门的“沙”不是“沙汰”的意思,译文本有“息心达源”、“练神濯秽,反流归洁”的意思。
第三,关于“丧门”,僧顺认为不是字面上“死灭之门”的意思,他说:“门者本也,明理之所出入,出入从本而兴焉。释氏有不二法门,老子有众妙之门,书云祸福无门,皆是会通之林薮,机妙之源宅。出家之人,得其义矣。丧者灭也,灭尘之劳,通神之解,即丧门也,桑当为乘字之误耳。乘门者,即大乘门也,烦想既灭,遇物斯乘,故先云灭门,末云乘门。且八万四千,皆称法门,奚独丧、桑二门哉?”
僧顺的这些辩驳,也许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没有走出《三破论》设下的圈套,这个问题到了刘勰那里才得到澄清。这些争论在今天看来是没有意义的,主要是由于他们缺乏语言翻译方面的知识造成的。一般来说,上述译名皆为音译,似与字面意思无关,比如“沙门”,本系音译,当时是否采用了音和义相结合的译法,或者是否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还有待研究。
佛教反驳《三破论》的文章,以刘勰的《灭惑论》最为著名,也最为成功。《灭惑论》不仅文字优美,而且说理透彻,其理论水平远在诸人之上,可谓形神兼备的好文章。
《灭惑论》将《三破论》的基本观点摘录下来,同时进行辨析批判。综观全文,比较重要的论点可归纳如下。
1、针对“入国而破国”,《灭惑论》认为,大乘佛教灵活变通,二谛之法以有导俗,以无入真,而且四等弘心,六度拔苦,治国为政亦是佛教之本愿。所以,佛教造像建塔,意在阐扬灵教,功立一时,利在千秋。刘勰以历史事实为据,说明古代中国无佛法的时候,照样战乱不休,赤地千里,国灭人绝;而有佛教的时代,照样“民户殷盛”、“积粟红腐”,政治清平,显然不能得出佛教损政的结论。
2、针对“入家而破家”,《灭惑论》提出了两点反驳的理由,一是对孝的本质的认识问题,一是服饰与时代和社会的关系。刘勰是从“大孝”的角度来论孝的,认为应当从根本(“理”)上去理解,不能只顾形式,舍本求末。从根本上看,出家和在俗是没有区别的,在“理”上是相通的。一个人在俗还是出家,都是“命”中注定。在俗的人“修教于儒礼”,出家的人“弘孝于梵业”。在家养亲尽孝,不过一时,而且无助于来生;但出家则不仅自度,而且为亲人永远消除苦难。在家与出家可谓均在尽孝,但权衡轻重,出家之孝最重。
至于出家人不穿俗服的问题,刘勰的回答是,服饰是礼节的外在要求,重要的是内心的诚意,而且服饰也非一成不变,三皇与五帝就不同服,可见服饰从来就没有固定之规,可以“触感圆通”。刘勰认为,服饰不同,但教化的目的殊途同归。
3、针对“入身而破身”,刘勰首先指出,“入道居俗,事系因果”,并非人人皆能出家,一旦绝尘离俗,则势必修戒、定、慧之学,而“妻者爱累,发者形饰;爱累伤神,形饰乖道。所以澄神灭爱,修道弃饰,理出常均。”离妻弃饰,是为了修道的需要。再者,周孔之训,父慈子孝,君尊臣卑,这是天经地义;但出世之教,“教必翻俗”,因此子不拜父,臣不跪君。子不拜父,“道尊故也”;臣不跪君,“尊不加也”。屈尊礼卑,不失为周孔之教的变通。
4、《灭惑论》对《三破论》利用“浮屠”、“丧门”等译文攻击佛教作了较为彻底的清算。刘勰对有关概念的来历作了较为正确的考证:
汉明之世,佛经始过,故汉译言,音字未正,浮音似佛,桑音似沙,声之误也,以图为屠,字之误也。罗什语通华戎,识兼音义,改正三豕,固其宜矣。
刘勰同时指出,即使五经世典,无关翻译,也存在“音字互改”的情况,何况“至教之深,宁在两字”,庄子讲“得意忘言”,孟子讥“以文害意”,所以,刘勰驳斥《三破论》这种做法是“不原大理,唯字是求;宋人申束,岂复过此”。
5、《灭惑论》以“三品说”对道家和道教作了严格的学理上的区分,进而品评佛道优劣真伪,这在客观上大大地深化了对道教的学理研究。刘勰首先对所谓的“道”与“名”作了概念上的正名。“道”有九十六种,谁都可以说“道”,但最高的真理只有一个。刘勰从维护佛教的立场出发,认为佛教作为最高的大道,是“空玄无形”的,但为了“冥功日用”,“假名遂立”;这个假名在梵曰“菩提”,在汉曰“道”。由于佛教教化不分内外,所以能够与中土的周孔之教契合无间。故虽语有梵汉之分,地有东西之隔,而佛教“弥纶神化,陶铸群生无异”。但是,至道虽一,歧路生迷,九十六种俱号为道,却有邪正之分。
第一,“道教”虽然都以最高的“太上”之道为宗极,而按照层次则可分成上、中、下三品。上品是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学派,中品是指神仙道教,下品则是以张陵为代表的民间道教,包括“醮事章服”、“合气”、“厌胜”等方术。刘勰认为,老子乃隐士,可算“大贤”;老子之道“贵在无为”,追求虚静、柔弱。然而,道家不讲三世因果,不讲智慧解脱,所以不能超脱出世,只能是教化世俗的良方。至于中品的神仙道教,则是“小术”。它追求“五通”、“生天”。这就难免被“愚狡方士”所利用。然而,无论是道家的上品还是中品,都“不足算”,即不能从根本上解救人类的苦难,不是终极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