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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熊十力的人生哲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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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物”之学探讨的是人生的功利价值。熊氏对此论述虽不及修己之学那样精深,但在原则上对于功利价值仍是加以肯定的。他批评宋明时期理学家、心学家仅仅注意修身养性而忽视事功的不良倾向。他说:“宋儒虽谈政事,大抵食古不化……若欲其翻天动地,创制易俗,开物成务,则其学识皆不足。”“宋儒反身工夫甚密,其于察世变,皆极肤也。”“阳明一生精神,毕竟理学家意味过重。其所以自修而教人者,全副精神都只在立本,而不知本之不离末也;都只在明体,而不知体之不离用也;都只在修身,而不知身之不离家国天下与一切民物也;此其所以蔽也。”[⑥e]
   应该指出,熊氏对于儒家成己与成物思想的评价有些抵牾:他有时说其学圆满无弊;有时又说其学专于修己方面,有明显的不足。笔者认为,熊氏后者的认识是接近实际情况的。他多次阐述东西方价值观念的差异:“吾国先哲,重在向里用功……以反己为本……此皆与西人异趣者。西人远在希腊时代,即猛力向外追求,虽于究神知化有所未及,而科学上种种发明,非此无以得之也。今谓中西人生态度,须及时予以调和,始得免于缺憾。中土圣哲反己之学,足以尽性至命,斯道如日月经天,何容轻议。至于物理世界、格物之学,西人所发皇者,正吾人今日所当挹取,又何可忽乎?今日文化上最大问题,即在中西之辨,能观异以会其通,庶几内外交养,而人道享、治道具矣……融会之业,此为首基。”“东学(赅华梵哲学言)必待反求内证,舍此,无他术矣。科学纯恃客观的方法,又何消说得(西洋哲学与其科学大概同其路向,明儒所谓向外求理是也)。学者识其类别,内外交修,庶几体用赅存,本末具备,东西可一炉而冶矣。”
   总之,在人生价值论方面,熊十力明确主张道德价值与功利价值的结合、修己与务实的统一,他说:“吾侪讲学精神,立本不宜遗末,明体必须达用,修身必可以施之天下国家,却非教人逐末而舍本,求应用而昧其大体也。”“吾愿有志之士,于阳明所谓‘识主脑’的意思宜终身痛切自警,于涤生(即曾国藩——笔者)注重实用知识的意思,亦终身精进不懈,如此则可为本末兼修、体用赅备之人物。”[①f]这一论断是熊氏人生价值观念的基本结论。
     内圣外王的人生理想论
   “内圣外王”是中国古代儒家的人生理想,其含义为:内具圣人之德,外施王者之政。“内圣外王”一语,见于《庄子•天下篇》,但是深入发挥“内圣外王”之义的主要是儒家。
   熊氏在《读经示要》中,以“大学之教”的内容为依据,列表说明内圣与外王的关系:
  
     

   按照熊氏的诠释,君子以修身为本,而修身却是内外交修,格、致、诚、正是内修之目,齐、治、平是外修之目。所以说,三纲领、八条目皆可以修身统摄之,内圣与外王实不可分割。
   在《十力语要》卷三中,熊氏又强调以“本末”训“内外”,他说:“庄子以内圣外王,言儒者之道,其说当本之《大学》。然内外二字,但是顺俗为言,不可泥执。《大学》经文,只说本末,不言内外。前言‘物有本末’,后归结‘修身为本’。修身总摄诚、正、格、致以立本,由身而推之家国天下,皆与吾身相系属,为一体,元无身外之物;但身不修,则齐、治、平无可言,故修是本,而齐治平皆末。本末是一物,不可剖内外。通乎本末之义,则三纲、八目,无论从末说到本,可是从本说到末,总是一个推广不已的整体,不可横分内外。”
   在《原儒》中熊氏有一个更为概括的说法:“六经为内圣外王之学。内圣则以天地万物一体为宗,以成己成物为用;外王则以天下为公为宗,以人代天工为用。”这一说法值得注意。依此说法,“内圣”是指儒家天地合德、物我一体的宇宙观及成己成物、内外兼修的价值观,属于形上学及伦理学的范畴;“外王”是指以儒学的宇宙观及价值观为指导,处理各种社会政治问题,属于政治学、社会学的范畴。
   综合以上诸说,熊氏关于内圣外王的人生理想,约略可分为人格论与治化论两个方面。在他看来人格与治化不可剖分,人格必表现于治化,治化应源于人格。为此,他做了一个中、西、印文化的比较,他说:佛学于治化,耽空,务超生,“其失也鬼”(鬼即归,归于空无之谓);西学于治化,执有,尚创新,但常为物所蔽;唯儒学内外洽切,本末不隔,方可凭引为治化之基。他这方面的论述很多:
   “(儒家)格物之学,所以究治化之具;仁义礼乐,所以端治化之原。《春秋》崇仁义,以通三世之变。《周官经》以礼乐为法制之原。《易大传》以知物、备物、成物、化裁变通乎万物,为大道所由济。夫物理不明,则无由开物成务。《礼运》演《春秋》大道之旨与《易大传》智周万物诸义,须合参始得。圣学,道器一贯,大本大用具备。诚哉万世永赖,无可弃也。”[②f]这些话以“道器不二”的抽象概括,将人生理想之人格论与治化论条贯在一起,同时又展示了原始儒家关于内圣外王之学的丰富依据。
   “今人每诋儒家为封建思想,此不通《春秋》故也。《春秋》有三世义,与《礼运》小康大同之说、《易》革鼎二卦、革故取新之说,皆相互发明。谁谓其限于封建思想耶?以经济言,则《论语》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学》言理财,归之平天下。以伦理言,则孔子由孝弟而扩之泛爱众;孟子由亲亲而扩之仁民爱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至《论语》言,‘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尤为千古言治者之金科玉律。人而无信,则终古无太平大同之希望。孔子之理想,在太平大同,然不可骤及。古人于《易》特著‘随时’之义,时犹未至,则卫国宁人,而足食足兵,不为敌侮。此犹为吾国今日所宜自觉者也。”[③f]这段话明示儒家的“伦理”与“经济”、理想与现实处处统一,不应以封建思想视之,应属于传统文化中的精华。
   在《读经示要》中,熊氏更从九个方面总结儒家《六经》的言治大义:(一)“仁以为体”;(二)“格物为用”;(三)“成恕均平为经”;(四)“随时更化为权”;(五)“利用厚生,本之正德”;(六)“道政齐刑,归于礼让”;(七)“始乎以人治人”;(八)“极于万物各得其所”;(九)“终乎以群龙无首”。这段总结仍是标示以仁德为大本大源,以格物致知为大本之用,由此辐射其它诸义均是治化的要点。通观九义,归虚一宗:儒家仁道乃是治化的生命灵根,社会治化乃是仁德之根的弘扬扩展。人们只有精心培育、扶植此一点灵根,社会才会找到其枝条繁茂的生长点。熊氏希望人们爱护培植这一仁德之体,使它生机勃发,吐芽抽枝,由本及末,扩充发展,自然可以成天下之大治。这是他内圣外王人生理想的要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