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派佛教空有论的歧义
相传释迦牟尼逝世百年后,印度早期佛教开始发生分裂,后来演变为20个派别。从教义层面看,主要是对人与世界现象的本质、本性看法不同。《成实论》作者诃梨跋摩把各部派的学说归结为十个主题(注:详见《成实论》,卷2,见《大正藏》,卷32,253页下。),其中前三个问题是:客观现象在过去、未来是否实在?一切现象是否都实有?中阴(人死到再投生的中间过渡状态)是有还是无?最后一个问题是:人我(人的内在主宰者)是有还是无?前两个问题是就客观现象而言,后两个问题是就人的主体而言,都是探讨空有问题。我国华严宗创始人法藏以空有论为参照,对佛教各派教义做了分判,共为“十宗”,其中前六宗就是对部派佛教的分类,同时也揭示了部派佛教在空有问题上的歧义(注:详见《华严—乘教义分齐章》,卷1,见《大正藏》,卷45,481页下~482页上。),这“六宗”的空有论分别是:
“我法俱有”说。“我”,人我,“法”,法我。我法俱有是指主体的人和客体的法都有恒常的自性。犊子、正量等部派主张主观之我和客观之现象都是实有的存在。这种说法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犊子部提出的“人我”(梵语音译为补特伽罗)主张。它认为“补特伽罗非即蕴离蕴”(注:《异部宗轮论》,见《大正藏》,卷49,16页下。),“蕴”,指五蕴(色、受、想、行、识五类元素),即人身,意谓“我”与身既非相即,也非相离,也就是说“我”与身不是一回事,也不是两回事。关于这个我与身是一是异的问题,早期佛教避而不答,部派佛教中绝大多数派别也不承认有人我,而主张无人我。犊子部提出“人我”是出于道德和理论的责任感,强调个人造业个人受报,确立“人我”是承担业报的主体。“人我”也不是恒常不变的,而是随作业的善恶而变化的。
“法有我无”说。说一切有部等主张诸法(一切现象存在)实有,“人我”非实有。这是从形而上学的高度肯定法有实体,我无实体。《异部宗轮论》云:“说一切有部本宗同义者……过去未来,体亦实有。”(注:《异部宗轮论》,见《大正藏》,卷49,16页上。)说一切有部否定“人我”(补特伽罗),认为“人我”由五蕴组合而成,即由一些元素、材料结合起来的,人是假有,但构成人的五蕴成分则是实有的,而且是过去、现在、未来三世都实有的。五蕴是构成人的存在乃至于客观环境的五种要素。说一切有部从肯定五蕴的实有得出一切法体有和三世均有的观点,构成了“一切有”的真正含义。
“法无去来”说。大众部等主张一切法的过去、未来无实体,惟有现在有实体,也就是一切法只是现在有体,过去未来均无体。
“现通假实”说。这不独说法的过去、未来无体,即使是现在法也是有假有实。如五蕴是实有的,而十二处(注:十二处,指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和色、声、香、味、触、法“六境”,为认识的十二个根据。)、十八界(注:十八界,指“六根”、“六境”和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为人的生命的十八个构成要素。)则是所依法所缘法,属于积聚法,是假有不实。说假部等主张此说。
“俗妄真实”说。说出世部等认为,世俗万法都是虚妄不实的,惟有出世法,如说出世间真谛的佛教真理是实在不虚的。
“诸法但名”说。一说部等认为,世间与出世间的一切诸法,都是仅有假名而没有实体。
以上六类学说,大体上反映了部派佛教关于空有问题的观点,其分歧所在,主要是对缘起说的理解、认识各有不同。
与早期佛教相比较,部派佛教在“空”义上的发展,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是多数部派主张人空法有,“人无我”成为部派佛教空论的主流。早期佛教所说的“无我”是提倡远离“我执”,是在离“我执”的意义上提出“人无我”的主张。早期佛教也反对婆罗门教的人与梵天契合的学说,实质上倾向于否定人的灵魂不灭论,但也没有明确回答轮回流转和还灭解脱的承受者问题,以致后来终于导致分歧的产生。除多数部派主张“人无我”以外,也有犊子部等主张“人我”。“人我”说一方面因承认有我的实体而被视为附教外道,另一方面也因此说关涉佛教轮回还灭思想体系的根本问题,而一直在变化形态,流传不绝,影响深远。
第二是关于法的空有,有两种对立的看法:一是说一切有部认为,一切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成,其构成要素是实有的,因此法都是实有的。二是部派佛教中也有人既讲人空又讲法空,后来更把空推向极端,堕入空见:“更有佛法中方广道人,言一切法不生不灭,空无所有,譬如兔角龟毛常无。”(注:《大智度论》,卷1,见《大正藏》,卷25,61页上~中。)这被反对者认为是附教外道的错误观点“恶趣空”,是否定因果、否定幻有、否定一切的虚无主义。
值得注意的是部派佛教区别空与有的理论和方法。著名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云:“小乘论说众生空。所以者何?以阴入界和合假为众生,无有别实。”(注:《大乘大义章》,卷下,见《大正藏》,卷45,136页下。)这是说,小乘佛教认为众生之所以是空,是由于众生是由阴(蕴)入(处)界和合而成,因此是假而非实,是空。而作为构成众生的要素阴入界则是实而非空。这是以构成万物的单一的元素为实(有),以由多种元素和合而成的事物为空。把元素与缘起事物区别开来:一者实,一者空。与这种理论相应,小乘佛教是通过对因缘和合事物的分解,把复合体分析、还原为元素的方法而论证事物的空。也有的部派佛教把时间分别为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进而或肯定诸法三世均有,或认为过去已非实有,未来尚未实有,惟有现在法是真正实有。与早期佛教侧重于从修行实践角度论说无我执相比较,部派佛教论证空的理论和方法都更具有哲学意蕴,在哲学理论思维上前进了一步。
三、中观学派的假有性空说
大约在释迦牟尼逝世六百年后,佛教内部逐渐出现一批以追求“无上菩提”、成就佛果为理想的修持者,其中包括不少居家修行的信徒。这些信众也被称为“菩萨”。由此在佛教理论中,又出现了迥异于小乘的另一系统“菩萨乘”。菩萨乘,亦即佛教大乘,它的理论和实践是以菩萨为主体进行设计和构建的,突出宣扬不但自身要成就正果,而且要帮助他人觉悟成佛,普度众生。为此目的,大乘佛教还指出众生从生死轮回的此岸到达涅槃寂静的彼岸必经的六种途径(“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与小乘佛教偏重解脱不同,它强调佛教最究竟的境界当以菩提为目标。与小乘佛教修持比较,相应地也更加重视布施和智慧。大乘佛教的“六度”实践,一方面要求更加关怀社会、关怀世间、关怀人生,另一方面最终要求超越社会、超越世间、超越人生,解脱成佛。大乘佛教在阐发这个关乎自身发展根本命运的社会性与宗教性、世俗性与神圣性的关系问题时,也是以空有的哲学原理为其全部学说的理论基石的。如《般若经》就在理论上宣扬缘起性空的思想,《维摩经》则基于般若空论,在实践上提倡空有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