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僧侣:文化交流的特殊使者(5)
时间:2008-01-19 13:53来源: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5期作者:刘跃进 点击:
三、文化僧侣的特殊作用
魏晋南北朝是佛教文化逐渐本土化、系统化的昌盛时期,在中国文化史上占据特殊地位。对此,几乎所有的佛教史以及文化史的论著都有或详或略的论述,已经成为共识。但是,关于文化僧侣在沟通各地信息、推动文化发展、促使文化转型方面的专题研究,似乎还有拓展的空间。毕竟,这个时期,文化僧侣的交流,从地理空间上说,几乎涵盖了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地区;从交流范围上说,几乎涉及当时社会的各个阶层;从文化领域上说,几乎影响到当时文化的不同侧面。
众所周知,发源于古印度的佛教,进入中国大约有四条途径:一条在云南西部边境,经缅甸接壤地区传入,主要影响于西南地区;一条经过尼泊尔传入西藏地区;一条经过中亚西亚,传入新疆,并辐射到中原地区;一条是海上弘法之路,由南海到达广州,登岸进入东南地区(注:如求那跋摩、求那跋陀罗等就从南海到广州。昙无竭从罽宾国取经回来,也从南天竺随舶泛海达广州。)。
四条线路中,经过中亚西亚进入新疆的这条传播路径涉及范围最广,影响也最大。这条路径的西南端往往是天竺和罽宾,而东端则是由中国的西北地区,向中原、关中和东南地区辐射。史载,佛图澄、竺法兰、竺佛朔、康僧会、维祗难、鸠摩罗什、真谛等著名高僧均天竺人。佛图澄由陆路进入中原(注:《高僧传》、《晋书》记载佛图澄事多诞妄难信。然佛图澄乃释道安之师,其于佛学之传播,实有功绩。),而真谛则由海路抵达建康(注:见《续高僧传•陈南海郡西天竺沙门拘那罗陀传》。)。由陆路通常先要涉辛头河,越过葱岭(今帕米尔高原),进入新疆,往北沿着葱岭河到达龟兹。从龟兹一直往东,第一站就是河西走廊西端的第一大郡敦煌。沿河西走廊向东,以凉州为中转站,分张两路:一是南下巴郡,沿着长江,抵达荆州、扬州等地。僧伽提婆即从此弘法长安(注:见《高僧传•晋庐山僧伽提婆》。)。二是东进关陇。求那跋摩、佛驮什多、昙摩蜜多则由此弘法江南(注:见《高僧传•宋京师癨洹寺求那跋摩传》、《宋上定林寺昙摩蜜多》、《宋建康龙光寺佛驮什》等。)。此外,西亚的安息国、月支国等也成为弘法高僧的聚集地。早期传法的安世高,原本安息国人,汉桓帝初年即抵达中原,后来振锡江南,到达广州(注:见《高僧传•汉雒阳安清》。)。支娄迦谶、释昙迁等为月支人。除上述弘法高僧来自异域外,还有许多中土高僧西天取经,最著名者莫过于法显、宝云、智猛、勇法、昙无竭、法献等人。法显从隆安三年(399)与同学慧景等发自长安,西度流沙,到高昌郡,经历龟兹、沙勒诸国,攀登葱岭,越度雪山,进罽宾国,经历三十余国求得经书。他把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这就是流传至今的《法显传》(注:《法显传校注》,章巽注,中华书局,1982年。其他几人传记见《出三藏记集》及《高僧传》等。)。法献回来后也著有《别记》,可惜已经失传。而智猛从弘始六年(404)发迹长安,西天取经,整整经历了二十年的时间。
这些文化高僧往往不局限于一地一寺、一主一仆,而是往来南北,传播佛教文化。其中对于中古文化发展变化产生深远影响的重要人物当首推释道安、释慧远及鸠摩罗什等人。
释道安,姓卫氏,常山扶柳人。至邺入中寺,拜佛图澄为师,博览经典,钩深致远,品诠新旧,撰为经录。从学弟子五百余人。晋穆帝升平二年(358),释道安四十五岁,从外地讲学后,重回到冀州,住受都寺。后辗转到牵口山。慕容隽破陆浑,释道安远适襄阳。此后在襄阳定居十余年。后来,中原丧乱,道安对其弟子说:“今天灾旱蝗,寇贼纵横,聚则不立,散则不可。”其后,率弟子进入王屋、女机山,复渡河依陆浑。但是依然无法逃脱混乱。他深感佛教传播的确离不开当权者的鼎力支持,所谓“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注:见《高僧传•晋长安五级寺释道安传》。)于是他决定改变以往的传道方略,以为“教化之体,宜令广布”,故化整为零,各奔东西:法汰到扬州,法遇抵江陵长沙寺、昙徽止荆州上明寺、法和进入蜀地,道安与慧远等四百余人渡河。后来,道安又被苻丕挟至长安,大弘法化,僧徒数千,被视为东方圣人。
慧远投迹江南后,最后选择了庐山龙泉精舍,创建东林寺。同门师兄,南北相应。比如法汰病重时,慧远特意前往荆州看望。此外,他与长安的僧肇也多有通信来往。慧远住持庐山后,又与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季硕等于精舍无量寿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京城著名文人大多与慧远有着密切关系,事实上形成了与建康相对应的江南另一文化中心。
鸠摩罗什是龟兹人,父亲鸠摩炎系印度贵族,他的母亲是龟兹王妹,幼时随母至天竺学习大乘经典及四《吠陀》以及五明诸论,深受当时龟兹佛教学风的影响,同时精通外书,深明梵文修辞学,后来又在于阗学习大乘,回龟兹时已名震西域。苻坚派遣吕光伐龟兹的动机之一就是争取这位高僧。经过长达十五年的周折,他终于在姚兴弘始三年(401)底到达长安,从事讲经与传译。东汉至西晋期间所译经典崇尚直译,颇为生硬难读,鸠摩罗什弟子僧肇就批判过这种旧译本:支(谦)竺(法兰)所出,理滞于文。而罗什转能汉言,音译流便,既览旧经,义多纰谬,皆由先译失旨,不与梵本相应。”他先后译出经论三百余卷,所译数量既多,范围也广,而且译文流畅。
释道安久闻鸠摩罗什的盛名,可惜他死后十六年,鸠摩罗什才到达长安。慧远及其弟子完成了道安的夙愿,在鸠摩罗什抵达长安后,马上修书通好,始终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后秦姚兴素叹慧远之才,鸠摩罗什《大智度论》刚刚翻译完毕,就请慧远作序。虽然自谦没有完成,但是,此书刚刚问世,慧远就在江南认真研读,深感鸠摩罗什译本“文句繁广,初学难寻”,于是抄撮要文,简编为二十卷。此后,俩人书信来往,互通信息。他自己的著作《法性论》问世后,很快也得到鸠摩罗什法师称赞,以为“边国人未有经,便暗与理合,岂不妙哉!”慧远与北方僧侣的联系显然不仅仅限于鸠摩罗什。昙摩流支初来关中,慧远就遣弟子昙邕致书祈请译经。从这些材料看,当时的佛教僧侣之间的来往及时而便捷。他们在传播佛学教义之余,也在有意无意之间传播着其他文献资料。太平真君四年(443),魏太武帝发布诏书,让皇太子拓跋晃副理万机,总统百揆(注:见《魏书•世祖纪》。)。《高僧传•玄高传》也记载了魏太武帝的这封诏书,与《魏书•世祖纪》文字略有出入。我们知道,《高僧传》成书早于《魏书》,由此推想,太武帝此诏很早就流传到南方,魏收、慧皎行文各有删节。看来,当时南北公文之来往交流也比我们想象得容易。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前面论列的官方、文人传递外,文化僧侣的作用似乎不可低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