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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箭艺术中的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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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时开始,课程换了新面貌。每次师父只要求我们射几箭就满意了,然后他会开始配合我们的程度讲解「大道」与射箭艺术的关系。虽然他所讲的都是神秘的象征与晦涩的比喻,但是只要些许提示,便足以让我们 解其中的含意。他花最多时间的是「无艺之艺」,这是箭术追求完美的目标。「能够用兔角和龟毛来射箭,而不用弓(角)箭(毛)便能击中靶心的人,才担当得起大师的尊称—无艺之艺的大师。诚然,他本身就是无艺之艺,大师与非大师集于一身。在此时,箭术成为不动之动,不舞之舞,进入禅的境界。」
  我问师父,当我们回到欧洲后,没有了他,我们要怎么办?他说,「你的问题已经在这次考试中得到解答。在你们目前的阶段,老师与学生已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你随时都可以离开我。就算是大海相隔,只要当你们练习你们所学时,我就会与你们同在。我无须提醒你们保持规律的练习,不要因为任何理由中断,每天都要进行丁式,即使没有弓箭,至少也要做正确的呼吸练习。我无须提醒你们,因为我知道你们永远不会放弃这心灵上的箭术。不用写信告诉我,只要偶尔寄一张照片给我,让我能看到你们拉弓的情形。如此我就会知道一切我 要知道的。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警告你们。这些年来,你们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就是射箭艺术的真义:射手与自己的剧烈斗争,影响深远。也许你们还没有注意到,但是当你们回到自己国家,重逢亲朋好友时,便会强烈的感觉到这种改变: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样和谐了。你们会用另一种眼光观看事物,用另一种标准衡量事物。以前这也发生在我身上,这会发生在所有被这种艺术精神触及的人身上。」
  在道别,而又不是道别的时刻,师父把他最好的弓送给我。「当你用这张弓射箭时,你会感觉到老师的精神与你同在。不要让它落入好奇人士的手中!当你不 要它时,不要搁着当纪念品!毁掉它,除了一堆灰烬,什么都不要留下。」

  8 从箭术到剑道 

  讲到这里,我怕许多读者会心生怀疑,既然箭术在战斗中已失去了重要性,它仅以一种十分复杂的心灵形式幸存,所以它的升华并不十分健全。我实在不能怪他们会有这种想法。
  因此我必须再次强调:日本的艺术,包括箭术,并不是在近代才受到禅宗的影响,而是有好几世纪的渊源了。事实上,一个古代的箭术师父如果有机会,他对於箭术本质的言论与今日师父将不会有任何差异。对於箭术师父而言,「大道」是一个活生生的现实。数世纪以来,射箭艺术的精神始终未变—就像禅宗一样。 
  凭我自己的经验,我知道一定有许多疑惑徘徊不去,为了要消除这些疑惑,我建议看看另一项艺术作为比较;这项艺术的战斗意义甚至到今日都无法否认,它就是:剑道。我做这个比较,不仅是因为健藏栗师父也是一个优秀的「心灵」剑道家,他常常向我指出箭术大师与剑道大师在经验上惊人的类似之处;但是,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一部从封建时代流传下来的重要文献。当时武士道盛行,剑道家必须冒生命的危险来证明他们的武术。这是伟大的禅师泽庵的一篇文章,题目是「不动的真知」。这篇文章详尽地阐述禅与剑道的关系,以及比剑的方法。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唯一如此仔细并且卓越解释剑道「大道」的文章,也不知道在箭术方面是否有类似的著作。不论如何,泽庵的文章能够保存至今是非常幸运的。这要归功於铃木大拙,他把这封泽庵写给一位剑道大师的信,几乎未加节略地翻译出来,使广大的读者能够接触到它  (注:「禅宗对日本文化的影响」,铃木大拙著,1938年)。我以自己的方式把这项资料安排整理,尽可能清楚扼要地解释剑道在过去的意义,以及今日的大师们对剑道意义所拥有的共同看法。

  *** 

  在剑道师父自己与学生的经验里,一个共同认定的事实是,任何初学剑道的人,不论他有多堋强壮好斗,勇敢无畏,一旦开始学习之后,很快就会失去自觉与自信。他开始 解在战斗中所有因技术而造成生命危险的可能性,虽然他很快就能训练自己的注意力到极限,能严密地监视对手,正确地拨开刺来的剑,并有效地反击,但是他事实上要比未学前更糟;在以前,凭著当时的灵感与战斗的喜悦,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随意乱挥剑。现在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生命是掌握在比他更强,更灵活,更有训练的敌人手中。他别无选择,只有不断地练习,他的老师在这时候也没有其他的建议。所以初学者孤注一掷,只求胜过别人,甚至胜过自己。他学得了卓越的技术,恢复了部份失去的信心,觉得他是越来越接近他的目标。然而,老师却不这堋想—根据泽庵,这才是正确的,因为初学者的所有技术都只会使他的「心被剑所夺」。
然而初期的教导也别无他法,这种方式最适合初学者。但是它无法到达目标,老师非常清楚这一点。学生单靠热忱与天赋是无法成为剑道家的。虽然他已经学会不被激战冲昏了头,能保持冷静养精蓄锐,长时间战斗,在他自己的圈子里几乎找不到敌手—但是为什堋,以最高的标准来判断,他仍然败在最后一刻,毫无进步呢? 
  根据泽庵,其中的原因是:学生无法不注意他的对手与他的剑法;他一直在想著如何制服对手,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时候。换言之,他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他的技术与知识上。如此一来,泽庵说,他就失去了「当下的真心」,决定性的一击永远来得太迟,他无法「用对手的剑击败对手」。他越是想靠自己的反应,技巧的意识运用,战斗经验与战略来寻求剑法的卓越,他就越妨碍到自由的「心灵运作」。这要怎堋办呢?技巧要如何才能「心灵化」?技术的控制要如何才能变成剑法的掌握?根据「大道」,唯有使学生变成无所求与无我。学生不仅要学习忘掉对手,更要忘掉自己。他必须超越目前的阶段,永远抛诸脑后,甚至冒著不可挽救的失败危险。这话听起来,不是像「射手不瞄准,不能想要击中目标」的主张一样荒谬吗?然而,值得记住的是,泽庵所描述的剑道精义已在数千次决胜战斗中得到了证明。 
  老师的职责不是指明途径,而是使学生能感觉到途径来适应自己的个人特性。因此,老师首先训练学生能够本能地避开攻击,甚至在完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铃木大拙以一个很精彩的故事,来描述一位老师对於这项困难的任务所采取的极具创意的作法: 
  日本剑道老师有时候会使用禅宗的训练方法。有一次,一个年轻人来找一位师父学习剑道的艺术,这位师父已经退休住在山顶小屋中。他同意收这位学生。他要学生帮助他收集木柴,挑水劈柴,生火煮饭,打扫照料庭院,以及处理一般的家事。但是没有正式的剑道训练。过了一段日子,年轻人渐渐感到不满,因为他不是为这老人做佣人而来,他是要学习剑道。所以有一天他要求师父教导他。师父同意了。结果从此这个年轻人无论做什堋都没有安全感。当他早上开始煮饭时,师父会突然从背后用木棍打他。当他在扫地时,也会遭受到不知何处,突如其来的打击。他没有片刻宁静,必须时时戒备。几年之后,他才能够成功地躲开那不知来处的一击。可是师父对他还不很满意。有一天,师父自己在火堆上煮蔬菜。学生突然想到要利用这个机会。他拿起大棍,往师父的头上砸下去,师父正弯腰搅拌锅里的菜。但是学生的木棍马上就被师父用锅盖架住了。这打开了学生的心灵之眼,使他窥见了奥秘的剑道精髓,他也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师父无比的慈悲。(注:「禅宗对日本文化的影响」,铃木大拙著,193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