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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箭艺术中的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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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这么主张。我们箭术师父都说:一击一生命!这句话的意义你现在还无法 解。但是用另一种说法来描述同样的经验,可能对你会有所帮助。我们箭术师父说:射手以弓的上端贯穿天№,弓的下端以弦悬吊大地。放箭时如果有一丝震动,便会有弓弦断裂的危险。对于有心机与暴躁的人而言,这种断裂便是永久的,他们便陷入上不及天,下不着地的可怕境地。」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我沈思地问。
  「你必须学习正确地等待。」
  「怎么学习呢?」
  「放开你自己,把你自己和你的一切都断然地抛弃,直到一无所有,只剩下一种不刻意的张力。」
  「所以我必须刻意地,去成为不刻意的?」我听见自己这么问。
  「没有一个学生这样问过我,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新的练习?」 
  「时候到了就知道。」

  5 以心传心

  这是从我开始上课以来,与师父第一次亲密的谈话,却使我感到极度的迷惑。现在,我们终于谈到我学习射箭的主要原因了。师父所讲的放开自己,不就是到「空无」与「超然」途中的一个阶段吗?难道我还无法感觉到禅对箭术所产生的影响吗?到目前为止,我实在无法体会无所求的等待与适时达成的弓箭张力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只能从经验中才能学会的东西,又何必用思想去预测呢?现在是不是该抛弃这种无结果的习惯吗?我时常私下羡慕师父的那些学生们,像小孩一样让他牵着他们的手 导他们。这样毫无保留是多么愉快啊!这种态度不见得会造成淡漠与心灵的停滞。小孩至少会发问吧?
  再度上课的时候,令我失望的是,师父仍然继续以前的练习:拉弓,等待,放箭。但是他的一切鼓励都没有用。虽然我遵照师父的指示,不向弓的张力屈服,努力挣扎,彷佛弓弦可以一直拉下去似的;虽然我努力等待张力自己将箭射出去,但是每一箭都还是失败了;摇晃,歪斜,抖动。我被一种预期的失败所压迫着,使练习不但毫无要 ,而且更具有危险性。只有到那时候,师父才中断了练习,开始新的指导方向。
  「你们以后来上课的时候,」他告诫我们,「你们必须在路上就开始收心。把你的心神集中于练习厅中所发生的事。视若无睹地经过其它一切,彷佛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是重要而且真实的,那就是射箭!」
  放开自己的过程也被分为几个步骤,必须仔细地练习。师父在这里也只做了简略的指示。对于这些练习,学生只要 解(有时候只要用猜的)他们必须做到的是什么就够了。由于这些不同步骤之间的区分在传统上只是存在于意象中,因此不 要加以概念化。谁知道,这些经过数世纪练习所产生的意象,也许要比我们所有仔细规画出来的知识都还要深入呢?
  我们已经踏出了这条途径上的第一步。那就是身体的松弛,如果没有身体的松弛,弓弦就无法正确地拉开。如果要正确地放箭,身体的松弛必须要继续成为心理与精神上的松弛,使心灵不但敏捷,而且自由;因为自由所以才敏捷;因为原本敏捷,所以才自由;这种原本的敏捷与一般所谓的心思灵敏有根本的不同。因此,在这两种状态—身体的松弛与心灵的自由之间,有一种差别是无法单独以呼吸练习来克服的,而是必须从放弃一切执着开始,成为完全的无我;于是灵?会回返内在,进入那无名无状,无穷无尽的原本之中。
  关闭所有感官之门,这项要求并不意味着主动拒绝感官的世界,而是准备好顺其自然的退让。要能够自然地完成这种无为的行为,心灵 要有一种内在的定力,这种定力就要靠呼吸的专注来达成。这是刻意的练习,而且要刻意到装模作样的程度。吸气与吐气都要极仔细地一再练习。不 很久就会有效果。一个人越是专注于呼吸,外界的刺激就越来越模糊。刚开始时,它们就像是掩耳听到的含混叫声,渐渐消失,最后就像远方的海涛声般令人习惯,不加觉察了。时日久后,对更大的刺激都会产生抗力,摆脱它们也变得更快更容易。只 要注意身体不论行住坐卧都是放松的,专注于呼吸上,不久便会感觉自己被一层无可渗透的寂静所包围。只意识与感觉自己在呼吸。然后渐渐脱离这种意识与感觉,不 要做什么新的决定,因为呼吸自己会缓慢下来,变得越来越节约,最后逐渐变成一种模糊的调子,完全脱离注意力的范围。
  不幸的是,这种微妙的忘我境界并不持久。它终会受到来自于内在的干扰。彷佛无中生有,各种的情绪,感觉,欲望,担忧,甚至思想都会产生,一团无意义的混乱,而且越是荒唐与无来由,就越难以摆脱。它们彷佛是要向意识复仇,因为意识专注于呼吸,闯入了原来不可到达的 域。唯一能使这种干扰停止的方法就是继续呼吸,平静而漠不关心地,与任何出现的事物建立友好的关系,熟悉它们,平等地看待它们,最后看待到倦怠时,就会进入一种睡着之前的朦胧状态。
  但是如果后来就这样睡着了,则是必须加以避免的危险。避免的方法就是要突然提升注意力,就像一个彻夜未眠的人,当他知道自己的生命要依靠他的警觉时,精神上突然的一震;这种提升只要成功一次,以后必然可以重复。它能帮助心灵产生一种内在的震动—一种安宁的脉动,可以升华为一种通常只有在稀有的梦境中才能经验到的轻快感觉,及一种陶然的确信,相信自己能够从四面八方得到能量,恰到好处地加强或减轻精神上的压力。
  在这种状态中,没有一件事 要思考,计画,奋斗,欲求或期待,没有特定方向的目标,但是知道自己的可能与不可能,其力量是如此的不可动摇—这种状态是根本的无所求与无自我,就是师父所谓的真正「心灵化」。事实上它充满了心灵的觉察,所以又被称为「当下的真心」。意味着心灵与精神存在于一切,因为它不会执着于任何固定地点。它可以保持当下的存在,因为当它与不同事物有关连时,也不会依附于反映上,因而失去其原本的灵敏。像池塘里满盈的水,随时准备漫溢出来,有无穷的力量,因为它是自由的;它对一切事物都开放,因为它是空无的。这种境界是一种原始的境界,它的象征是一个虚空的圆圈,但是对于站在里面的人而言,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艺术家摆脱一切执着进行创作,是为了实现这种当下的真心,不被任何外在动机所干扰。但是如果他想要忘我地沈浸于创作过程中,就必须先整顿艺术的道路。因为,在他的自我沈浸中,他会面临无法自然超越的情况,他就必须回到意识状态中。于是他就与他已经脱离的一切关系再度发生联系;他只能像个早上醒来的人考虑一天的计画,而不是一个得到开悟的人在本然状态中生存与行动。他永远无法觉察他的创作过程是由一种更高的力量所控制;他也永远无法体会当他自己是一种震动时,一切事物所传达来的震动是多么地令人陶醉;他所进行的一切,在他还不知道之前便已经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