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士庶的斋素心态
「斋」与「素」在佛学名相上,本不相同,林清玄于《拈花菩提》曾辨析云:
一般所说的「吃斋」,斋字在梵名是布萨,是清净之意。但佛教说的「持斋」、「斋食」,指的不是吃的食物,而是吃的时间,「过午不食」叫「持斋」,故以「吃斋」来指素食者,是错误的用法。 [58]
这是正确的解说,《释氏要览》卷上〈斋〉条即云:「佛教以过中不食名『斋』。」 [59]换言之,「素食」跟「持斋」不能混为一谈,只不过古时候文人遣词用字,总是笼统的将「素食」称之为「斋」、「斋食」、「斋素」等等,而未严格细分。颜师古《匡谬正俗》便说:「今俗谓桑门斋食为素食,盖古之遗语。」 [60]又如白居易〈早春持斋答皇甫十见赠〉云:「帝城花笑长斋客,二十年来负早春」;苏轼在黄州〈与孟亨之书〉则说:「今日斋素,食麦饭笋脯有余味,意谓不减刍豢。」辛弃疾〈添字浣溪沙〉病起,独坐停云亦曰:「强欲加餐竟未佳,只宜长伴病僧斋。」 [61]大概他们都认为素食有助于心灵清净的缘故。今试推究士庶斋素的心态,大略有四,兹分述之:
(一)、基于宗教信仰:
由于信仰佛法,明了众生皆有佛性,而人类既同样在六道中轮回,将来也有可能沦为傍生,所以一方面畏惧果报,一方面悲悯生灵,于是奉行教诫,慈心不杀。如宗炳〈明佛论〉所说:「如来穷神明极,故均重五道之命,去杀为众戒之首,萍沙见报于白兔;释氏受灭于黄鱼。以示报应之势,皆其窈窕精深,迂而不昧矣。」 [62]这便是从业报观点来考虑。
另《广弘明集》所收沈约〈究竟慈悲论〉云:「释氏之教,义本慈悲;慈悲之要,全生为重。欲使抱识怀知之类,爱生忌死之群,各遂厥宜,得无遗夭。」周颙〈与何胤论止杀书〉亦云:「变之大者,莫过死生;生之所重,无过性命。性命之于彼极切,滋味之于我可赊,而终身朝晡资之永岁,彼就怨酷,莫能自伸,我业长久,吁哉可畏!」 [63]还有颜之推《颜氏家训.归心篇》谈论到归心释教,力主戒杀,而云:「儒家君子,尚离庖厨,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知内教,皆能不杀,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爱命,去杀之事,必勉行之。」 [64]这都是从慈悲不杀的角度所作的反省。
有了宗教信仰,自然不会排斥素食,并且能安于素食。前文所述多位高僧及梁武帝事迹,皆属显例;而除了武帝有〈东都发愿文〉外,如沈约也因受八关斋戒而撰写〈舍身愿疏〉,又其〈忏悔文〉亦云:
爰始成童,有心嗜欲,不识慈悲,莫辨罪报。以为毛群蚧品,事允庖厨,无对之缘,非恻隐所及。晨剉暮爚,亘月随年,嗛腹填虚,非斯莫可;兼曩昔蒙稚,精灵靡达,遨戏之间,恣行夭暴。蠢动飞沉,罔非登俎;傥相逢值,横加剿扑。却数追念,种汇实蕃;远忆相间,难或详尽……。当今断绝,永息来缘。道无不在,有来斯应。庶藉今诚,要之咸达。 [65]
再如黄庭坚也曾写下〈发愿文〉曰:
我从昔来,因痴有爱,饮酒食肉,增长爱渴,入邪见林,不得解脱。今者对佛,发大誓愿,愿从今日尽未来世,不复淫欲;愿从今日尽未来世,不复饮酒;愿从今日尽未来世,不复食肉……。 [66]
如果是佛教徒,一旦吃素久了,绝不会想再开荤吃腥,至于像《南史.袁粲传》云:「(粲)早以操行见知,宋孝武即位,稍迁尚书吏部郎,太子右卫率,侍中。孝建元年,文帝讳日,群臣并于中兴寺八关斋,中食竟,愍孙(按即袁粲)别与黄门郎张淹更进鱼肉食。尚书令何尚之奉法素谨,密以白孝武,孝武使御史中丞纠奏,并免官。」 [67]过午不食是佛教八关斋戒的规矩之一,但袁粲等人平常既没有宗教信仰,也没有素食习惯,一下子又非得过午不食,如不是无法抗拒鱼肉的诱惑,就是太饿忍受不住了,因为不习惯素食,特别容易觉得饿,所以才犯戒违法吧。
(二)、基于省欲去奢
《论语.述而》篇有言:「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孟子.尽心下》也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圣人的教诲,久已深植民心,因此自古以来,国人都非常重视节俭,认为俭约是一种道德自制工夫,经由俭约克己,则足以固穷养廉,前述杨震一家蔬食终岁即属一例;苏轼于黄州〈答毕仲举〉也说:
偶读《战国策》,见处士颜蠋之语「晚食以当肉」,欣然而笑。若蠋者,可谓巧于居贫者也。菜羹菽黍,差饥而食,其味与八珍等;而既饱之余,刍豢满前,惟恐其不持去也。美恶在我,何与于物。 [68]
等饿了再吃,便觉滋味无穷,这是穷人对抗贫苦的妙方,但是一旦时移势易,身处于富贵境地,不再挨饿了,思想难免发生变化,明代刘基写的〈羹藿〉,便一针见血地指出贫富异态的人性:「郑子叔逃寇于野,野人羹藿以食之甘,归而思焉,采而茹之,弗甘矣。郁离子曰:是岂藿之味异乎?人情而已。故有富而弃其妻,贵而遗其族者,由遇而殊之也。」 [69]对于人类这等劣根性,有识之士知道平时就该从修养工夫着手,而控制口腹之欲,算得上是最简便易行的不二法门了。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二〈论菜〉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