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集[二](3)
时间:2007-10-02 18:20来源:佛教天地作者:陈慧剑 点击:
一席团聚的酒酌,兴高采烈开始,最后由兴奋的“满江红”,到曼殊的诗句——“恨不相逢未剃时”结束。
孝谷与幻园在春寒料峭中,叫两辆街车告别。
雪子与叔同在灯下相对,直到三更——
叔同到了上海,很快便传遍了文坛。旧时南社社友们,决定三月十三在愚园路的“愚园”集会,东邀叔同入席。因为他的字、画、印同样在文坛著名,朋友们请他在南社通讯录上设计图案并题字(这时起,又署别名:李息)。之后,城东女校慕名聘请他为文科教席,三个月后,陈英士主持的革命党报《太平洋报》社,以叔同是一个艺术通才,请他主编副刊(包括广告设计),叔同欣然就任。
曼殊上人以“比丘”身,撰长篇小说《断鸿零雁记》,在副刊逐期与沪上文坛见面。
上海的文坛,曙光初现;苏曼殊、李叔同、柳亚子、叶楚伧,聚会一堂,以《太平洋报》为中心,展开了文艺活动,由叔同发起组织“文美会”,编集名家书画印稿,但不幸的是,搞文化事业,千古如斯,以喜剧始,以悲剧终——《太平洋报》场面大而收益少,到九月间,被警察查封大吉。
报社的文化人,走的走,散的散,叔同感觉世间无常,终于再度离开上海滩,进入杭州的“浙江两级师范”,主持图画与音乐两科。
李叔同的出家因缘,便在这里酝酿成熟。
夏丐尊——《爱的教育》翻译家——与三十年后的弘一大师,结了不解缘。
悲歌
一九一二年的滨沪岁月,花残叶落。
上海滩,这块杀人不见血的屠场,使叔同深深地印证到人间的离合悲欢,幻化无常。这个器世界,颠颠倒倒,真真假假;当你泪未干时,歌声起了;歌声未落,枷锁又套住了你的脖子。你是哭不得,也笑不得;从外壳上,你能决定谁是谁非呢?
“走了也——罢!”他幽幽地道了一句凄楚的“白”。
这是九月天。
《太平洋报》社刚关门不久,叔同到杭州去了一趟;为的是赴经子渊校长的约。到杭州师范的因缘,其一:是经校长对这位艺术全能的上野天才,久已动了他的念头;现在机会成熟,便决心把他请来。其二:由于夏丐尊、姜丹书、钱均夫,这几位新知旧雨,在静如处子的“杭州”,使他有“如归故乡”的甜美之感。同这些朋友抵足高谈,足使你忘掉时间与空间的残酷。
回到上海的家,已是晚间九点了。晚风萧瑟地浸来一股轻寒,雪子正围着一件丝绒的外套,坐在外间的长沙发上,低着头幻想。
“突,突。”有人敲门了。
“雪子!雪子!”叔同的低音调,被迎面的夜风,呛咳了两声。
“啊.叔同!”雪子围着外衣,快步出了外门,穿过客厅,到前院的门口,抽下门的闩子,“学校的事,可安排好了?”
“嗯。咳!咳!”叔同忍不住又呛了两声。
“你看,你又咳了!在上野时,你也是常咳的,咳到发烧,咯血。”雪子扶着他进去。
在卧室里,雪子抽出一条毛毯,把他围上。
“小病!咳!人生难得的小病,何况这又是我的‘老病’?”
“这又是你的哲理了!你的病也够多了,胃啊,喉啊,胸啊,都痛过,还谈什么‘难得’呢?”
“——拿我的‘枇杷膏’来,唉,人生一世,离合悲欢,我们又要小别了!”
“杭州到上海,不过是咫尺之地,难道你一去——”雪子怔了怔,“要放寒假才回家不成?”
雪子说着,从衣柜的抽屉里取出一瓶“川贝枇杷膏”,撬开瓶盖,把黑黑的膏汁倒两瓢在杯子里,再掺半杯滚水,递给叔同。
“我母亲,往年也咳。——痨病,雪子!好一阵,坏一阵。‘春蚕到死丝方尽’,这句话,便是这种病的注脚。”叔同接下杯子,吞了一口。
“你离开家,也该有个安排!”雪子焦虑地瞅他一眼,声音里有点黯然,叮咛着说:“快些吃枇杷膏,你的喉便不痒了!”
叔同仰头,一口气吞下所有的枇杷膏。
“我想想看,从上野开始,就吃上瘾!噢,我记得幼年时,母亲也给我吃过这东西,雪子,你说,我这个病,病在肺上,是不?”
“不要伤我的心,叔同!对你自己,总该保重!”
吃完枇杷膏,觉得喉里清凉些,雪子又冲了一大碗滚烫的莲子汤来。
“哦——为了我们的巢穴,我应该保重。可是我这身皮肉,却偏偏反动。——我有安排。我的计划是,家还在这里,人在杭州,半个月我们聚首一次,小别,别有风味!”
“你先把汤吃了,每次你离开,我都有一种预感。这种心理,是无聊的。杞人忧天。而我,竟这样愚蠢。想到伤心处,便忍不住打开钢琴盖,按一曲柴可夫斯基先生的‘悲怆交响乐’。六年前,我们在上野常练的那支悲怆乐曲。叔同,你看我多么蠢!”雪子说到这单,颓然倒在身边的椅子上。
“并不愚蠢,雪子。人生无常,自古皆然。我们有一天会分手的!我活不长——你相信吧!我一身是病,但是看起来,神光外烁,像好人一样。这好似一盏油灯,这盏灯,虽然亮着,它肚子里的油可不多了,油耗尽了,还不是完!”
“嗳呀!叔同,你又说这些话了,这我怎么受得了呢?”雪子低泣。“你这么认真地,肯定你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