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集 [一](24)
时间:2007-10-02 18:16来源:佛教天地作者:陈慧剑 点击:
太阳已从窗帘外拼命向窗缝里插脚,好像有人挤过来一样。看看壁上的自鸣钟,八点只欠五分了,这才翻身坐好。
“奇怪?”他没有说,只是想:“人到哪里去了?”看着空下来的床褥。
但时间不容他想,想想,八点钟,还有约会。要在这里等朋友来,你总不能让别人看来,这个房间像一堆垃圾。
画笔、画架、画色,演员的行头,刻字的刀,女人的余韵,名士的派头,零乱地充满空间。
他匆忙到盥洗间绕一遭出来,八点已敲过,“黑奴贩子”还没有来,便把窗帘拉严,窗门关上,沏一杯茶,走到钢琴边,先用两个指头试试琴,在B调的键子上轻轻地点两下,清脆。正待坐下练练柴可夫斯基的“B短调第六号悲怆交响曲”。
“喂喂,李岸先生!”有人在房门外叫。
是管公寓的“阿卡米桑”,从两门之间伸进一只手递过一张名片。
“欧阳予倩”。
他看看钟,八点七分,再看看琴,觉得太对不起柴可夫斯基先生了。
于是他别转头,走到窗口,把帘布拉到一边,推开窗门,向下一望,一个面容娇好、中等身材的中国学生,正在向上看。
“叔同,叔同!喏,怎么啦?”
下面人很急,期待叔同的话。
“哟,予倩兄!我们约会的时间是几点的?”他是压根儿准备按时练琴了,而且这张琴,又是属于两个人的。他练后,得排出时间来让雪子。
即使琴可以宽恕人,人,又何必强求宽恕呢?
火车开动前你晚到一秒钟,都会造成你失败、灰心。
“八点,叔同啊!但现在是八点五分了,看我老远跑来,又是假日,天还早咧!”
“可是这里的钟已是八点十分了,你延误了十分。按着我的功课程序,现在正在练琴。予倩!对不起,我们改日再谈如何!”
“哦,我这么远来……” “对不起,欧阳兄——”叔同向这位学戏剧的朋友点点头,便把窗门合上,隔断了窗外的话。
“欧阳予倩?……”他在舌头上重复一句,便转身安然自得地坐上琴前的凳子,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打开琴盖,十只细长的手指,伸直,先随便在琴键上走一趟。正待奏出“悲怆交响曲”,他又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窸宰在响,是猫,还是什么?
想到这儿,便觉得人这东西,任他自生自灭,准不成材料,要成材料,除了折磨他,别无其它办法!
人类的要求,哪里有止境?
一簟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是生活!
衣轻裘,乘肥马,朱门酒肉,广厦千间,还有无归宿处的杞忧——这也是生活!
“叔同!”有人剪断他的思绪。
“啊——雪子!”他回头正对着端一盘热气氤氲的面点的雪子姑娘。
雪子轻盈地、熟练地放下盘中的点心,满盘的点心全是面捏的,不是包子,又不是馒头,这是一肚子孕育着甜食的点心,雪子把它送到叔同右首的矮桌上,这才去冲两杯牛奶。
“雪子,你把我震了一下,你变动了我生活的程序!”
雪子绽出两排洁白的牙,嫣然一笑:“你还没有吃早餐,吃完了,再让你震我一下好了!”
雪子说话的表情,极其美丽;不是日本女人的被动美,也不是中国女人的拘束美;不知那是哪一种美质,从她身上馥溢出来,令人心意清凉。
她自己靠在一张沙发上,隔着桌子,待叔同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