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三)
一九二0年,春寒料峭,弘公在玉泉寺冷石板地上伴着一小盆火,白天到深夜,把自己献身在浩瀚的佛典中,本来,他那一副骨瘦嶙嶙的身躯,与寒流对抗,总是撑持的成分多,凭着那一股精神上牺牲的血诚,便挨过了春天。虽然有时咳嗽几声,仗着不休止的拜佛,又恢复了血液在脉搏里激急的流动。
同时,程中和居士,在这个死心塌地入佛道的法侣感动下,也削发出家了。因此,弘公有了道友,倒越发把人类脆弱的色身大看轻了。诵经时,他缓沉而铿锵,惟恐念错经文中的一句一字,念佛时,不躁不急,绵绵如平沙细流;写经时,则蝇头小字,一字一端详,惟恐有亵渎佛法的尊严;虽然,他切入佛道的工夫深了,可是,这种需要消耗生命力的生活,都要赔出他蕴藏得太少的血汗。
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发觉到自己的精神正在加剧地消耗,有时,他却以为这正是精神旺盛之年,当他着手写一本经,不到精致、完美时,绝不放手。
在这一年的春天,他研究的重心,依旧放在戒律上。他每逢想到“戒律”二字,便痛心地想到,有一种人学佛,越学越不像人。向“地狱道”勇敢进军,岂是佛陀的悲愿?
佛陀真义,是创造一种“完美”,而并非制造粉饰后的“太平”,难道这真是末法时代,人人的心灵间,都装着一个丑恶的灵魂?
佛菩萨!真是一念“四生六道”,为什么有些人一面争着要学圣贤,却又在圣贤道上扮演魔鬼的角色?
每逢静下来,读起律学,便不能面对现实;面对现实,便只有痛哭流泪……
春寒过去便是初夏来临。
四月中,是弘公亡母的忌辰,天朦胧亮,便起身盥洗,然后拜佛,诵《无常经》为母亲回向;早课完了,点起油灯,研好浓墨,便趺坐在一张宽阔的木椅上,开始写《无常经》全文。经文也不过几百个字,但前后的偈子,倒不少。
这本经最早译在“大唐三藏法师义净”手里,藏经里虽有,但极少流传,这是一本小型“经典”。佛典的律部,有讽诵《无常经》的记载。
经文说:
如是我闻,一时薄迦梵,在宝罗伐城逝多林给孤独园。尔时佛告诸苾[],有三种法,于诸世间,是“不可爱”,是“不光泽”,是“不可念”,是“不称意”。何者为三:谓“老、病、死”。汝诸苾[],此“老病死”,于诸世间,实不可爱,实不光泽,实不可念,实不称意。若老病死,世间无者,如来应正等觉,不出于世,为诸众生说所证法及调伏事!是故应知,此老、病、死,是不可爱,是不光泽,是不可念,是不称意。由此三事,如来应正等觉,出现于世,为诸众生,说所证法及调伏事。尔时,世尊重说偈曰:
外事庄彩咸归坏,内身衰变亦同然;
惟有胜法不灭亡,诸有智人应善察;
此老病死皆共嫌,形仪丑恶极可厌;
少年容貌暂时住,不久咸悉见枯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