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莲花》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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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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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又说:“做佛之前,先要做人;人做不周全,便休想做佛……”他连绵不绝地,讲了一段伦理学上的警语,并附以因果律解释的故事。
 
     席间,印光大师讲,大家静坐着听。
 
     仿佛,他便是释迦牟尼的接传人,他便是西方净土世界的使者。
 
     最后,由于弘一法师的请求,让居士们请几部经书回去看看。于是,叶绍钧先生获得了一部《阿弥陀经白话注解》,一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述义》,还有一部《印光法师嘉言录》。
 
     等大家各各获得了应得的经文,弘公再度伏地顶礼。辞别后,他们一群人走出了房间。和尚在末了,郑重而轻微地把两扇门拉上,随手又脱下那件宽大的袈裟和黑麻布海青拿到门外,仔细平稳地折进包袱。
 
     这位出家十年的艺术家,就要回到江湾他学生丰子恺家中去了。于是,哲学家李石岑,作家叶绍钧,日本出版家内山完造,向夏丐尊、丰子恺拱手道别。
 
     惟有叶绍钧先生,他是一位作家,也有一股文学家爱想的气质,不知由于哪一种理由,也许是由于一种凡夫俗子崇拜哲人的念头吧,他对弘一大师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对印光祖师,则感觉情同一片沙漠。
 
     但在佛家旅程上,这两位大师却是神龙与白象,他们的身后,都有璀璨夺目的光环。
 
     晚晴
 
     弘公到丰子恺家,另一个因缘,便是丰子恺编选的《中文名曲》里,要选载大师的歌曲,这要与他老师商讨一番。
 
     丰子恺选的作品,共有五十首,其中多半是西洋民间通俗的名曲,因此,他在这册名曲的序文上写道:“……我们把平时所讽咏而憧憬的歌曲纂集起来,成这本册子。这册子里所收的曲,大半是西洋通俗(Most
   Popular)的名曲;曲上的歌词,主要是李叔同先生(出家于杭州大慈山的弘一法师)所作或配的,作为我们选出的标准。对于曲,我们要求旋律的正大与美丽;对于歌,要求诗词与音乐的配合。西洋名曲所以传诵于全世者,因为它们都有幽美的旋律;而李(叔同)先生有深大的心灵,又兼文才与乐才,据我们所知,中国能作曲又作歌的音乐家,也只有李先生一人。……”
 
     丰子恺所选的作品,属于当代音乐家的歌曲。有李叔同先生的“朝阳、忆儿时、月、送别、落花、幽居、天风、早秋、春游、西湖、梦、悲秋、晚钟……”近三十首。
 
     当他们把歌曲选定了,后来由上海开明书店付梓印行。
 
     弘公在丰子恺家住了几天,办完事,又回到杭州。当这年冬天与第二年(一九二八年)春天,则往返于温州与杭州之间。凡是他到过的寺宇,只要有藏经楼,藏经楼上的经文,便获得了一番整理的工夫;但在这位艺术与佛学大师的生涯中,有一点——世人应当注意的,便是他不论到何地,一住下来,只要十天内没有迁移的动向,便是“闭关”,不管是一个月、三个月、或者半年;他的目的,是坚决与尘俗断绝往还;下死工夫念佛、诵经、写经。也许要到若干年后还有人怀疑——弘一大师除了戒律谨严,而他那种云水生活与方外加诸他的应酬(见客与写字),对他“行持”的工夫是否发生阻障?如果了解这位大师生平的后来人,从他的性格、决心、行为上体会,便知道他,从没有浪费过一天岁月;在念佛上,他虽没有著书立说,像印光大师那样给众生注入一种新的修持法门,但在念佛上,从未出家前,到出家后若干年,他始终在“打破砂缸问到底”的坚决行动上,向自己的本来面目挑战,他闭关的次数可能比写经的次数多,而闭关的目的,则是潜心念佛,誓证“念佛三昧”!弘公的声誉,成就在出家前十年,并把他那种艺术成就带到佛门,然后在佛门再度建立他二度精神上的艺术碑铭,使世间的艺术,与出世间的艺术揉合成一片,成为一代“弘一大师”。
 
     一九二七年(民国十六年)的冬天,他从杭州又回到永嘉城下寮——庆福寺,越过一九二八年的春寒(由于弘公的体质不适于酷寒,所以每至严冬,便迁单到较南的地区),到春雪化尽,初夏在柳色葱郁中到来,他便选定温州近郊的大罗山一处空地,行“诛茆宴坐”①(诛茆宴坐:便是斩草架茅屋,做幽居念佛的工夫。)。趺坐中仍以念佛为主。因此,在大罗山,坐化了炎炎盛夏,直到九月初,又为《护生画集》的编印,再从温州经水路到上海,这次依旧住在丰子恺家。
 
     在我们后来人也许要诧异,李叔同先生与丰子恺的师生情感究竟到什么程度,当他出家后,每次去上海,常常到江湾丰家落脚?后来人便要回到那个时代,并且体会一下那个时代中画家丰子恺的情境,便可了解,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亲情”(少年失父,师对他既赏识,又爱护)、“师情”(弘公是丰成名于画界的引路人)、“友情”弘公对丰则以小朋友相待)的三重深度上。另外,还加上弘公明镜胸怀,坦荡的品性,视万物如画图的生活态度,这都使子恺敬之如神明,爱之如父兄。

 
     所以,在丰子恺家,如同在自己庙上一般。
 
     “呃,子恺!今天少弄点菜啊!”弘公常常这样交代他的学生,一来怕丰子恺为他花钱,二来则是天性便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操。
 
     “唔,法师。”丰总是这样回答老师。(自叔同先生出家后,他便改称弘公为“法师”了,但在人前则称他的老师为“李叔同先生,或“弘一法师”,当一九四二年弘公圆寂之后,丰子恺便改称他的老师为“先师”了!)
 
     从耳闻目濡的熏习中,他逐渐浸染了许多弘一大师的小动作和生活方式。
 
     比如说,弘公声调低而缓。丰子恺先生的声调也低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