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莲花》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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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四](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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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在那一阵情感的浪潮过后,为自己深悔破坏了许多同道的法缘而难过,于是痛切地在寮房内写下蕅益大师警语,贴在桌头,文曰:
 
     “内不见有我,则我无能;外不见有人,则人无过;一味痴呆,深自惭愧,劣智慢心,痛自改悔。……”
 
     这一小节忏悔词,表面上虽为自己一时失态而写,但实质上,也包含着一切情识上的自律哲理在内。
 
     在静权法师讲经余暇,他也曾为几位年轻的比丘讲他自己的律学著作;但最后,《地藏经》已圆满,十一月底的江南,雨雪霏霏,大地生寒,白湖的大地,结成一寸厚的冰层,这时文字上的工夫做不下去了,弘公感觉这副瘦削的皮囊,忍不住北地风霜,这才黯然别了白湖,回到温州城下寮的故居。
 
     在一九三一年的初舂,温州比之钱江附近是温和些,但是,谁知阴历年刚过,也许去岁冬秋二季,受了些阴寒,再加上白马湖滨的潮郁,蚊虫多,湿气重,因此,不按季节的疟疾,又在他身上发作了。
 
     是正月十五刚过,在昔日的关中,忽然觉得身上穿着棉袍,头上戴着风帽,还感着一阵阵针刺般的奇寒,弘公觉得很奇怪,这里的正月阳春,原不该这么酷寒!
 
     当时,他还想不到这就是蚊虫为他制造的魔鬼——袭上身来。后来,又连打两个寒颤,手背上暴起许多鸡皮疙瘩,指甲变青,这才感觉受不了,在禅榻上盖着被子睡,谁知越睡越冷,待挨过了“冰山地狱”的折磨,火焰又从心上燃烧,仅是消极抵抗,依然耐不了这种苦难,因此,他想到,这又是病缘来考验了。
 
     第一天过去,稍稍恢复些精神,当第三天傍晚疟疾鬼又扑过来,弘公知道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妖魔,便在冷热交瘁中,直着身子,披上袈裟,在佛前急念《华严经普贤行愿品》的偈子,字字高声飞扬,然后再回到耳根,只求一意待死,不作他想,直念下去,念到四十分钟时,已念得魔鬼无影无踪,念得窗外满天星辰,一片尤高无底的世界展开,心与身全为一串清朗的经偈声,融化在那一刹那,心意是清凉的:万物与自我成为一种无限的东西。
 
     像这样,与疟疾鬼苦战了多次之后,无药无医,一心求死,最后,病魔终于败兴而去。但是,弘公却脱了一层肉,更显得憔悴、苍黄。然而,这还不能阻止他献身佛道。
 
     病略好些,精神稍稍复原,二月初,春寒未尽,又掮着行李上船,经过几天水程,到宁波上岸,当天在白衣寺挂单。事前,他已与老友夏丐尊约好。刚好,丐尊已与他同一天到宁波,住在城内甬江旅社。第二天上午,丐尊带了一个朋友去看他。
 
     到了白衣寺云水堂上,他们见到弘一法师,丐尊说:“我为你引见一个人!”与丐尊同来的,是似曾相识,十三年岁月,这个人已经两鬓飞花。
 
     “均夫!”弘公说:“是均夫?”
 
     那位朋友向他合掌为礼,他们三人一同走进待客的寮房里坐下。
 
     “均夫总是想看看你,可是你总是云水芒鞋,游踪不定。你挂单在白衣寺,我便约他来看你。”    
 
   弘公灿然一笑。
 
     昔日的艺术家李叔同在哪里呢?如今是一袭袈裟,脱身世外的修道士了。这时,钱均夫居士,身上穿着薄薄的棉袍,弘公则穿着罗汉式的短袄,赤着瘦瘦双脚,显得春天更冷。
 
     “听说你已皈依三宝,均夫?”
 
     “那是受你的启示。”钱均夫说。
 
     他与丐尊同是十三年前浙江师范的朋友。
 
     “皈依三宝,是灵魂走上光明之路,好,好。现在,宁波有件盛事呵,不要错过!”
 
     “是什么事?”丐尊问。
 
     “第一件,是谛闲法师在观宗寺讲经,至少要去参它一座。第二,禅宗大德——虚云老和尚从云南来,驻锡在天宁寺(不是常州天宁寺),要去瞻仰一番……”
 
     “哦?哦?”丐尊与均夫同时感觉机缘不可错过。
 
     这两件事,他们都已一一实行了。
 
     由于因缘未了,弘公有一种最大的心愿,是弘传“南山律学”。他感觉亦幻法师有成就因缘的力量,这是他在春寒中北上的主因。
 
     白衣寺的法缘一了,弘公再度回到白马湖,因为晚晴山房在生活上缺人照顾,依旧挂单在法界寺,这次有旧岁的病中教训,安住下来之后,便在佛前发愿,专习“南山律学”。弘公初出家时,急于自度,习四分律,日后境开,大彻大悟,回习南山,以赎前愆。同时,又留下遗嘱一份,存丐尊家中。这份遗嘱上说明两件事。其一:“弘一谢世后,寄存在法界寺的佛经、佛像,全部赠给春晖中学的徐安夫居士。”弘公在白马湖的生活,都由他照顾。其二:“身外之物,全部归法界寺库房留用。”
 
     然后,再去白湖。这是大师第二次去白湖。
 
     年轻的亦幻法师所主持的金仙寺,是一个读书与潜修的道场。他回到白湖之后,有心写《蕅益大师年谱》,但是因为资料一时不全,便在小室写《华严经的研究方法》,成稿。在白湖,《华严集联三百》已在上海筹备影印,这是大师写经历程中,一次重要的成就。
 
     一九三一年的夏秋交接,是弘公从学律、研律,到发挥律学的高潮;他想借一个重要的机会,把律宗从“天下大乱”中拯救出来;律学不兴,是佛教的致命伤。假如这一役失败,他便无心在创造上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