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莲花》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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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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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有什么事吗,法师?”瑞师说。

     “等一会儿,便会知道……”弘公说,脸上一片森严之色。

     在房里不到半盏茶工夫,叶青眼居士应付那位军人之后,转眼一看,讲堂上的弘一大师没有了,瑞今法师也不在,讲堂里的老人,散去三分之一。

     心里一慌,便往弘公休息的“华珍室”跑。

     到了华珍室,瑞今法师正在门外等他。

     “法师!弘公为什么不讲了!”

     “恐怕他老人家见讲堂上气氛乱了,你又到那边去了,所以——”瑞师的话没有说到底,叶居士恍然大悟。

     “——那位军人,是我们这里的军事当局人,他来看看,不好太过冷落了他……”

     “这是人情,但不是职分。”瑞师说:“我看弘公是不以为然呢!”

     “那么请法师帮我央求一下,请他老人家讲吧!”

     瑞师看出叶居士心中的痛苦,便一同到“华珍室”,走进弘公的房间。

     叶居士,便扑通仆在地上顶礼忏悔起来。

     于是,瑞师再三地说:“请您老人家慈悲,让院内老人多闻些佛法,叶居士来忏悔他的疏误哩……”

     弘公不语,叶居士伏地不起,喃喃地说:“请法师慈悲,宽恕弟子疏忽,请法师复讲!”

     瑞师也在一边恳求复讲,直到最后,弘公才说:“要我讲,现在已不能继续了。这样好了,我们改在明天早晨再讲吧。请叶居士起来,对刚才的事,我不能说什么。——可是,这是道场,我们是学佛的人,这便是我的意思!”

     经过弘公这一番话,叶居士再度顶礼,起身,一直喃喃地忏悔,眼里噙着眼泪。对于弘一大师,他还有不解之处!

     等叶居士退出房间。

     弘公说:“叶居士为法忘身的精神可佩,惟有这样做,在一个学佛的人——一个百分之百的学佛人,精神不能集中,忙于世俗,杂而不一,是一大病根,病根清除不了,为害太深……”

     叶青眼居士受到这次严训,使他的心,顿时冷静了许多。这时他体验到,身忙犹是小事;意乱才是祸源。一向看重他的弘一大师,看来是那么谦虚、荏弱;但是他那巨大的引力与排拒力,却使人不敢仰视。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弘公也把“净土法门”在这里讲完,回到承天寺,接到李芳远从永春寄来的信,坦直而诚恳地写着:

     “法师啊!从最近报上,看到您的宏法活动,觉得这简直太不像您了!经常地赴宴,接受人们的邀请,不是违背法师的本意吗?请您不要再这样了,赶快闭关用功吧!再这样,我真为您老人家心急啊!而且您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摧残!”这时十五岁的芳远,写了五张信纸的蝇头小楷,给他的私淑师父——弘一法师,请他息心闭关,不要再涉足世俗。弘公看了这封长信,心里一冷,一阵忏悔之情,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当时提笔给李芳远写道:

     “惠书诵悉,至用惭惶。自即日起,即当遵命,摒弃一切。仁者天真灵性,举世无匹,而不欲沉沦繁华,至堪敬佩。深望今后,活泼庄严,为当代第一人,除岁之后,或往他处……”

     当这一年十一月十四日,弘公在泉州承天寺“南普陀养正院同学会”上,发表他来闽以后最沉痛的一次讲演,题目是“最后的□□”(此时养正院已解散),由瑞今法师记录。

     他说:“——我的年纪将六十了,回想从小孩子时候起到现在,种种经过如在目前。啊,我想我以往经过的情形,只有一句话可以对诸位说,就是‘不堪回首’而已!

     “我常自己来想……我从出家以后,恶念一天比一天增加,善念一大比一天退失,一直到现在,可以说是醇乎其醇的一个埋头造恶的人——这也无须乎客气也无须谦让了!

     “就以上所说看起来,我从出家后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真可令人惊叹!其中到闽南以后十年的功夫,尤其是堕落的堕落。去年春间曾经在(厦门)养正院讲过一次,所讲的题目,就是‘南闽十年之梦影’,那一次所讲的,字字之中,都可以看到我的泪痕。

     “可是到今年,比去年更不像样子了。自从正月二十到泉州(由厦门到草庵过年再到泉州),这两个月之中,弄得不知所云(仅是各处讲经宏法,受礼聘者供养而已)!不但我自己看不过去,就是我的朋友(指李芳远小朋友)也说我以前如闲云野鹤,独往独来,随意栖止,何以近来竟大改常态,到处演讲,常常见客,时时宴会,简直变成一个‘应酬的和尚’了,这是我的朋友所讲的。啊!‘应酬的和尚’这五个字,我想我自己近来倒很有几分相像。”

     弘公所说的“埋头造恶”,仅为自己“演讲、会客、宴会”,当他初到闽南几年中,经常隐居在各地潜修,与十几个学律弟子讲经说法,同时坚决地交代,不准多向外传播他的行迹,所以还不怎么引动社会各界注意。但是,这一次从漳州再回到泉州,事实,他的德性之光,已照耀闽南各阶层、各角落。他的行动,只要有一点风声,报纸便追风捕影,加以发布——弘一大师在什么地方隐居,什么地方宏法,什么人随行,如何如何……在这时,他的名要埋也埋不了。泉州各县,从专员到各县长,大多数都因他而成了佛教护法:军方负责人,虽不信佛,但对他所到之处,那种在社会轰动的情况,再加上社会上已无人不知“李叔同”,“李叔同”便是“弘一法师”,所以对他的深远影响,都怀着一颗疑信参半的心情。这位军方的前故司令,对佛法有不屑一顾的迷信感,但对弘一大师却有三分敬畏,而不形诸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