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莲花》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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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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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弘公也关照了永春的李芳远,要来山间,六月二十日以前可以见面,六月二十以后便不能接见。可是,李芳远到六月底,忽然觉得不放心,便入山住了一夜,弘公赠以一幅篆文横额,文曰:“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幅字,弘公没有解释,李芳远也未参出其中确定的意义。他来山上,除了弘公特别接见,谈了几句话,便是无言地坐了一下午,第二天回永春。

     此时,弘公虽然宣布掩关,因九月二十日,是他六十岁的生辰,各地师友打听他消息的人很多,同时都在准备为他暖寿。同时,澳门的《觉音》月刊、上海的《佛学》半月刊,都在九月号上,为他出版了祝寿特辑。弘公对这些事不完全知道。他知道的,是丰子恺在九月
   二十日以前,为他的老师生辰,又绘了六十幅护生画,在十月间寄到,这是他深心喜悦的。因为这虽是祝寿,实际是宏扬佛法。所以他把画稿,交代承天寺的法侣(丰的画稿寄到承天寺),寄给上海佛学书局李圆净居士,准备出版。此外,丰子恺又发愿写一千尊佛像,为师生辰送人结缘。

     复次,菲岛的性愿老法师,战前去新加坡宏法的广治法师、性常法师,再度集资再版《金刚经》和《九华垂迹图》,并且在泉州的师友,发起征集诗文来祝寿。这些都在默默中进行,不让弘公过于惊扰。岂知九月二十过后,弘公第二度再函各地友好,坚决掩关,断绝一切信件,于是不知道弘公掩关而遭遇到退信的法师居士,都感觉诧异。

     即使与弘公百劫因缘的知交夏丐尊,从二十九年元旦之后,也有十八个月没有接获弘公片纸只字。虽然弘公已告诉他,要隐居了。

     其实,这时的弘一大师,住在永春山中。正当冬寒春冷之间,普
   济山上比山下更冷,像他这种见寒便感冒,遇暖也伤脾胃的老迈境况,多年肺病便在此时出现低烧,有时也会咳嗽。枇杷膏虽能不断,但它却不能抑灭根深蒂固的肺病。只是咳嗽、发烧时,服几瓶,略感舒泰一点。

     肺病,是弘公老病,他与它战斗了四十年,好好坏坏,也不能计较了。在一般情况下,他也不告诉别人,只有在猛来的新病袭击时,别人知道了,才会传出去。弘公自己,对任何病之来,只有准备死,不打算苟延岁月。

     在上普济寺侧边的梵华精舍(弘公后将茅篷取名“梵华精舍”),外表并看不出病情的严重。而侍奉他的林奉若居士也向外界报道,说弘一大师(林给上海的郁智朗信中如此说),“道体胜常”。其实他可能还不十分了解弘一大师的个性;佛法虽然能消灭我、法二执,无个性却也不能学佛。弘一大师的个性不是他了解的,假如弘一大师在茅篷中死了,他也许会吃了一惊。因为弘公从没有把自己的病表面化。虽然有时在朋友的信中说说,但行动上,他却不接受任何人以医病为目的来为他看病,到六十岁以后更是如此。

     他谢绝外界通信,一晃半年,于是各地报纸先怀疑起来了。上海的一家大报,先报道出家后的李叔同先生,在闽南永春山中圆寂的传闻。

     于是林奉若居士起而辟谣,澳门的《觉音》月刊(因与厦门泉州还算近,时有僧侣往还)在民国二十九年(庚辰)三月间,也跟着辟谣。同时根据泉州的消息,证实弘公在永春山中闭关,专心于律学著作,又加以说明——他编著的《南山律苑丛书》,将由上海哈同花园的主人罗迦陵负责影印。

     弘公在这一年间,虽然没有死,但是病总有的。咳嗽、发热、衰老的呈现,……他给近在咫尺的李芳远字幅中,便说在山中“养疴习静”。如果没病,而说“养疴”,这一代大师岂不妄言吗?因此他在山中,又碰上了随衰老日益加重的肺病,慢慢地消耗他的血肉之身。他每天两餐饭,也通知性常法师改为早晨一餐了。

     他能避免各地的书信打扰(有许多人向他求字,使他不能安静),也总能在念佛、编律的空当中,得到一点安静。但是,如果不念佛,不写什么,他依然是不安于心的。他在这里,只是求得排除外缘,让自己在佛道上纯一地努力一番。

     他在六十一岁这年的春夏两季,确实在宁静中完成些佛学中冷门的东西。像《受十善戒法》,《为傍生(便是畜生)说三皈依略仪》,都在大部律学编着之空隙成稿。

     许多律学的著作,不仅在图书馆的普通图书目录中冷门,在佛教藏书中,也是冷门。在没有经过弘公整理之前的佛教律学,几乎更令人难以问津的。

     在这年夏天,画家徐悲鸿在星岛开画展,受到广洽法师的邀请,为所谓被外界怀疑圆寂,而实际老病兼至的弘一大师,画一张油画像。徐悲鸿很久之前便仰慕弘公,同时,他在弘公于泉州宏法时,便请人向弘公要了一幅字。当时他不了解偈语中的深意,自认是“浅根之人,日以惑溺”。

     徐悲鸿说:“我之所以慕师者,正为师今日视若敝屣之书之画也。悲鸿不佞,直至今日,尚沉缅于色相之中,不能自拔!……”写这段话时,徐在北平,是民国三十六年的事。

     当时有关弘公的消息,最隔膜的,还是江浙一带的朋友。既听不到师的消息,更接不到信。于是有许多人都在猜疑。其中上海郁智朗居士,因为出家事,要弘公为他剃度,被弘公婉辞。他在这时失去弘公的音讯,更觉不安,当他接获林奉若的信,便再度向弘公请示有关出家问题。

     在这时,已是七月初秋,下面一段重要的记述,便是弘公给他的多封信中,两封信上的摘要。

     其一:“智朗居士文席:惠书诵悉,辟谷似可不须,出家事亦勿执著,惟自忏悔业障,厚植胜因可耳!莲池大师云:‘求知既不可得,却之亦不可免’,乞仁者深味此言,素信而行,以待因缘成熟也。拙书一纸,附奉上。不久即他往,乞勿信来。当来通信处,俟后奉闻。演音。”

     其二:“智朗居士澄览:前后信片,想已收到。今晨始获转法老和尚(在泉州乡下)复函,犹谦谢未遑(这位老人为闽南高僧,也有誓愿一生不作住持,不为人剃度),但将来若再面求,大约可得慈诺也。此事要托性常法师代为介绍,将来仁者来闽时(郁要出家,弘公不接受,故代为介绍转法老和尚剃度),万一老和尚犹不允,可请性常法师再介绍他位良师。朽人或不久生西,亦由性常法师负责介绍,必不中止,乞仁者安心静候为祷。